祭天大典定在六月十二，正是圣上生辰当日。云珵命北府军五月三十从灵城出发，去高阙迎接大月氏。
大月氏是周边属国中唯一一个向大魏称臣的异族。虽与戎族及其他小族偶有摩擦，但胜在占据地理优势。又和大魏多年交好，获得不少贸易上的便利，物产丰饶，民风开放。
自大魏立朝以来，戎族的主要战斗力都放在云州边境上。某种意义上，有大魏，才有大月氏这十几年来的安宁。
花九天前几日得了卫羡君的吩咐，让她和卫铎跟着一起去高阙迎接大月氏。昨晚夜猎饮酒，也算是和周义几人告别。
今日一大早起来，将营帐简单收拾了下，恢复了原样。将自己的几件贴身衣物准备妥当，目光落在暗金线织的墨色荷包上，想了想，和贴身衣物放在一处，利落地包裹住打了个死结。
出发前，其实还有一事，她一直搁记在心里。便是在金蒲城借了云珵三百金，从人牙子手上解救了不少稚童。
起初是无钱可还，后来周灵澈走时，给她留下的金子，其实是够还的。比起欠云珵，她更愿意欠周灵澈。只是其中的情义比金子更珍贵，动了几次心思，终究觉得不妥。
原想着出发之前寻个时机，和云珵挑明此事，再宽限她些时日，偏偏又发生了昨晚一幕。
虽说云珵估计也不差这点钱，甚至可能早忘了此事。可花九天这个人从小拮据，没什么富贵命，生平最讨厌欠钱不还之人。
“九天。”花九天正想着，营帐外传来卫铎的声音。
“进来吧。”花九天应了一声。
卫铎进来转着打量了两圈，开玩笑道：“九天，收拾得这么利索，你这是不打算回来了。”注意到矮几上的行李，又补充了句：“亏得统领还让我过来看看，你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白跑这一遭。”
花九天正想问问卫羡君的伤情，卫铎已经像一阵风般大踏步出了营账。只留下一句嘱咐：“明早辰时出发，别迟了。”
花九天思及昨夜事，莫说卫羡君，就是周义张龙他们几个，也是间接因送自己回来受了牵连。帐内候了会，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营帐内，卫羡君着一身深蓝色中衣，正趴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卫小娘正忙着将他的衣物用具分类打点到几个红木紫檀箱子里，没注意到花九天进来。
“酒醒了？”卫羡君睁开眼，换了个侧躺的姿势。有心调侃她道：“我可是疼了一晚上。”
花九天面露歉意，忙退了几步跪下，恭敬道：“九天知罪，知法犯法，连累了统领和几位校尉。”
卫羡君叹了口气，甚至有些挫败感。他与她相识将近两个月，偏偏一个有心招揽，一个无心插柳。卫羡君自觉算得上是这军营中温和易亲近之人，可花九天对他，总是恭敬中存着小心。就连一同喝酒，也是肆意中带着克制。
她不愿与他交心，甚至做好了随时离开灵城去新兵营的准备。这一点，他感觉得到。
“我不过同你玩笑几句，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卫羡君平静解释道。
目光凝视在她身上，有些无奈一笑，道：“我从不与人秋后算账。你下去吧！明日带你去见见大魏之外的异域风情。”
花九天明白他的善意，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缓缓起身告退。一撩帐帘，卫铎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人刚见过，并未多言。
出了营帐，未走几步。就看到十几米外云珵正朝这边过来，他步履轻盈，行走从容，唇边永远带着一丝风流笑意，可一双凤眸却自带摄人威严，巡营兵士见了纷纷躬身行礼，避开让出道来。
花九天也不例外，侧身恭立在一侧，想到一会可以等他从卫营出来，正好与他说明欠钱缘由。在营道上面对他，总比去中军账好上许多。
谁料云珵经过她身侧，脚步却是一缓。只听他淡淡吩咐道：“你在此处候着，一会有话同你说。”
花九天左右看了看，确认他是在同自己说话，神色微变了变。自己没找他，他倒先找了自己。莫非是怪罪昨夜的事？不大可能，按照他的性子，昨夜对卫羡君都能下狠手，若真要惩戒他们几个底下人，不会拖延到今日。莫非和自己想到了一处，看自己不表态来追债？不至于吧。那就是大月氏的事？
直到云珵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她都没揣度出个头绪来。
“疼，轻点！”卫羡君的中衣褪在腰间，露出肩膀和后背，卫铎正手一颤一颤地尝试给他上创伤药。
卫铎没干过这种细活，又怕弄疼他，又怕药粉没敷上去，紧张之下力道更是把握不住。劝卫羡君道：“统领，忍忍。小娘不跟着你去，这几日上药，你只能指望我了。”
卫小娘在一旁看得着急，忙从卫铎手里接过，打算还是自己亲自来。冷不防后面传来一句：“给我吧。”声音冷冷淡淡地。
见是云珵进来，卫铎和卫小娘忙跪地行礼。卫羡君欲起身可上半身的中衣褪在半路，着实不大方便，索性又恢复了原有姿势。见云珵接过药瓶，两人忙退了出去。
“二哥，下手轻点。我还没娶妻，别落了疤才是。”打都打过了，卫羡君如今反倒是一派坦然。见云珵来探望他，自是蹬鼻子上脸无赖起来。
云珵视线落在他鞭痕上，药瓶倾斜直接朝他伤口洒去，力道把握地好，几乎没有碰到他伤处，已将药粉均匀覆上。
卫羡君扯起上半身的中衣，坐起身来夸赞道：“二哥不愧是名医圣手。”随即表情和眼神都隐含期待道：“只是我这伤恢复地慢，明日就要出发。二哥，你说有没有必要服一颗九还丹救救急？”
云珵自幼在云王妃的熏陶下，对药理研究颇深，九还丹更是随身携带。卫羡君早就听过这药的名气，是以雪莲为药引，四十九种珍稀药材制成。据说服用一粒，九泉之下仍可还魂三日，由此得名“九还丹”。
云珵对上他目光，不急不缓道：“要不我派沈均去？”
卫羡君一愣，忙软声保证道：“好了，二哥。我好了！”绝口不敢再提。
云珵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淡淡一笑：“养着吧。一点皮外伤，三五天就能好。我走了。”卫羡君吃痛，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目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