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了这件事,周铁衣继续查看如今的火车商会。
过了一盏茶,李剑湖还在想刚刚的事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刚刚明明可以直接赶那泼皮无赖走的。”
他其实很多事情都没有看懂。
所以他本能地觉得周铁衣这种不将人命当做一回事的态度不对,特别是和自身经历联系起来,难道自己这些人的性命在这些大人物眼中真的不值一提吗?
周铁衣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李剑湖。
“你觉得我这火车商会办得如何?”
李剑湖本来都做好了因为顶撞周铁衣,会被呵斥,甚至上刑的准备,但是周铁衣这么一问,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静静站了片刻,回想刚刚自己见到的一切,除了那地痞无赖之外,络绎不绝报名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期盼,即使排着长队,仍然没有一点不满。
刚刚经过工地的时候,工人们正在用午餐,而每个人的餐盒里都有肉食,用餐的时候都有说有笑,身上虽然穿着短褂,但是短褂都是统一样式,由火车商会分发,看样子也不需要花钱。
对比了自己生活的矿区,李剑湖可以很轻易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火车商会办得好,而且在天京这个富裕的地方都算是办得很好,所以天京百姓才愿意来这里做工。
“办得好,但……”
李剑湖低声说道,然后下意识他想说周铁衣还可以做得更好。
周铁衣打断道,“那你觉得好在哪里,仅仅只是让他们有一个工作的地方吗?”
李剑湖下意识地说道,“难道不是吗?”
周铁衣神色悠然,“法家将人分为四民,士农工商,将工作身份和个人绑定在一起,想要务农者永远务农,经商者永远经商,做工者永远做工,当官者永远当官,这样才能够便于国家治理,伱觉得这种做法好吗?”
不等李剑湖回答。
周铁衣继续说道,“儒家将这理论发展,并且做出了一定的改变,他们强调了‘士本位’,发扬私塾制度,让务农,务工,务商者可以读书识字,可以练武修行,可以做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儒家打破了人的社会身份划分,让人的身份可以变化,从而获得自我提升,这也是这么多年法家的地位看似离儒家很近,但总是差那么一点的原因了,因为法家强调的是‘治民’,为了治民,法家甚至可以弱民,而儒家已经开始强调‘强民’了,尽管儒家做得仍然不够好。”
李剑湖已经完全陷入了深思之中,他从来没有从这个层次考虑过问题。
崔玉结合自己所学,天京所见,隐约猜出了周铁衣为什么今‘自己等人不过是小恩小义,所以胜不得他’这种话了。
崔玉再拱手,认真问道,“请周侯赐教哪里做得不够好。”
周铁衣笑道,“谜题不就在谜面上吗?儒家过分强调‘士’,以至于弱‘农工商’三民而强‘士’一民,以三民而养一民,与法家‘弱民’而‘强国’何其像也。”
“所以士农工商在儒家这里,反而越发等级森严起来,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礼教制度,配合科举制度,因此士越强,农工商三者越弱。”
前世历史上,宋朝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这个士大夫最好的时代,也是儒家最推崇的明君时代,但也让整个国家冗官冗制,积贫积弱。
事实证明,仅靠‘士本位’并不能够真正治国。
“我虽然也不相信完全的人人平等,墨家兼爱之言,但至少不能够如现在一般让天下人都觉得以三民强士乃天经地义之言。”
“所以在创立火车商会之初,我就告诉他们,在这里同样可以做人上人,非唯科考可以为士,亦有农士,工士,商士,军士……百家皆可为士,身份职业并不是判断一个人价值和地位的标准,对自身价值的实现和国家百姓的贡献才是。”
李剑湖三人面露震惊,甚至难以置信。
郝仁震惊之余,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甚至忍不住微微挺起胸膛,脸上带着自豪之意。
崔玉在震惊之余,最先反应过来,“所以你今天没有直接赶走那泼皮无赖,而是让他自己选择?”
周铁衣坦然道,“这是自然,想要打破固有的社会阶级制度,谁都需要冒风险,这风险之大,甚至足以关乎生死,从这一点上我与他一样,你们与他也一样。”
“所以今天我要给他机会,也给你们机会,因为整个社会需要有勇气之人,即使他们最开始的目的并不纯,甚至绝大多数人都从利己出发,但正是有了这种敢于为利己而豁出去的人,才能够搅动固有的死水。”
李剑湖带着敬畏,感叹,些许疑惑看向周铁衣,他还有一事不明白,“如果你只是需要有勇气之人,你也不用打他二十军棍……”
周铁衣笑道,“你听过登闻鼓石十金的故事吗?”
李剑湖连忙点头。
他虽然以前没有听过,但昨天晚上决定敲登闻鼓,老师和崔玉都给他讲过这个故事。
周铁衣继续问道,“那你知道石十金最后的结局吗?”
李剑湖干巴巴地说道,“不是成为商家三品了吗?”
周铁衣看向崔玉,嗤笑一声,“怎么讲故事都讲不全,春秋笔法,惯用伎俩。”
崔玉一时间神色尴尬,他当然知道石十金最后的结局,但是整个大夏为了推崇太祖的登闻鼓制度,为了宣扬这种广开言路,自然会隐去结尾。
周铁衣笑着说道,“石十金仗着太祖赐予的十金之威,一路顺风顺水,登临三品,而后不知进退,半途参与‘睚眦太子’一案,最终身死族灭。”
“所以我今天给那泼皮无赖二十军棍,而不是给他十金。”
“我需要让天下人知道,他们可以从我这里走另外一条人上人的道路,但我也要告诉他们,这条路不是比谁胆子大,谁不知天高地厚就行,我要打破儒家,法家强调的士农工商秩序,但我却不推崇绝对利己,混乱无序,我推崇的是权力和义务相等,是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代价,这才是火车商会想要做到的事情之一。”
崔玉看着神色飞扬的周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