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这还不是这一剑的全力——真正对敌之时,剑鞘握在手中之时就早已灌注满了真气,只待这一嫁接时的爆发。
两剑相交而过,几乎同时停下,风停声静,月明星疏。
裴液的剑离成江宏的咽喉尚有四寸,成江宏的剑已抵在了他的胸口。
裴液一笑,收剑而回,整理身姿,心服口服地抱剑一礼。
祝高阳说的对,只有和相近层次的人用相近层次的剑法搏斗,才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缺乏的是什麽。
自己今日要胜,要麽修为抵达四生之境,借更优秀的根骨以力破巧;要麽习得更上乘的剑术。
而若双管齐下,那麽胜利的条件大概是:两生或三生之境丶蝉雀剑尽在掌握——如果刚刚不是自己第一次用出【飞来铜影】,那剑距离对方咽喉可能就不是四寸,而是两寸丶一寸。
当然自己现在也能胜之——只要搬出雪夜飞雁剑式。
但那没有意义,这仅仅是一场切磋而已,如果一看要输就把它掏出来,又谈何摆脱依赖呢?
雪夜飞雁在他剑道之路的开端投下了一片巨大的影子,这既是遮护也是遮蔽,而走出这片阴影的第一步,就得从敢输丶并且输得起开始。
两人走回来,裴液拾起剑鞘,归剑其中,重新端起更凉了的饭菜。
然后旁边忽然响起了几声乾巴巴的「啪丶啪丶啪」,裴液转头一看,只见张君雪正举起手对着他们两个拍巴掌,被他一看,又放下了手,重新把沉默的目光移到地上。
成江宏收剑走过来,对着老丈一拱手:「些许浅薄功夫,不知可入了前辈的眼?」
裴液转过头,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老人的面目。
和那行路杖带出的猜测不同,老人脸上无丝毫风尘之色,反而面色细白,并非是常受风吹日晒的模样,细微的皱纹在这副面皮上像是丝巾泛起的细小波澜。
他鼻高唇厚,双眼有些一大一小,此时饱含着笑意。
认真来说,这不是一副好面相,像是一头白面的黄鼠狼。
这个比喻在心中划过,裴液连忙不好意思地掐断了它。
「你说浅薄,不怕坠师门威名吗?」老人呵呵道,「天山高徒,敢问尊师名讳?」
「.惭愧,在下只在外门学艺,未曾拜入高师门下,讲剑恩师乃是楚萧池主。」
「哦?你这份剑道天赋和成就,应当足够拜入一方池苑了吧。」
「.在下志在仕途,只好拒绝了师门的好意。」
「唔。因此你才回乡参加武比,如此看来,天山确实名实如一——不仅任由外门弟子来去自由,只要在派这段时日表现优异,临走还会赠予一次参悟更高层次剑法的机会。伱这最后一剑,恐怕便是如此得来?」
「是,乃是《八骏剑》,我天资不够,三天只记住了两式,往后习练了月余才用了出来——也不知用得对不对。」谈起师门,成江宏感念之情溢于言表,叹道,「天下能靠做些苦功便得授正宗武艺的大派仅此一家,尤其还任由弟子学艺后自寻出路在下日后若能有所成就,定然为师门尽些绵薄之力。」
老人呵呵一笑:「你这修为拖了剑道的后腿啊。」
成江宏苦笑:「是,所以在下才如此想买那枚登阶丹。」
老人轻笑一声,直接将小瓷瓶丢给给了他。
「.前辈!」成江宏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裴液看着这位年长的大哥,「修为拖了剑技」后腿之语令他十分熟悉。
也正是这份共同之处让他意识到自己并非最特殊的那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和理想。
从邵县这样的偏僻之地走出,以少年之身远赴高寒之山,拜入全然陌生的大派,以最底层的身份刻苦磨砺丶奋学向上,终于学得真艺。
而在得到赏识之后,仍能拒绝已向他张开大门的光明前途,毅然回乡从最底层的武比打起,只因他少年立志便是挂印为官。
但二十年在苦境之中汲汲以求,身体毕竟不能得到充足的药食,修为难免落下,因此他早早打听了登阶丹的消息,筹集了银钱来州城谋求。
如此明志毅行之人,岂能配不上一枚登阶丹?
「敢问前辈名讳与来处?」成江宏整理了一下情绪,抱拳道,「在下必定铭记今日之恩。」
老人笑着摇摇头:「无名无姓,江湖相逢,见猎心喜罢了。」
又看向裴液道:「少年英雄,你那剑也不错,不过还是《八骏剑》更好一些。」
裴液连忙抱拳:「晚辈输得心服口服。」
今夜之事于他而言十分新奇,有种话本照进现实的感觉。游世的高人丶赤诚的修者,道左相逢,这位前辈便愿拿一枚宝丹来提携后辈,事后连姓名都不留。
这份他们三人所逢的奇遇虽然最终未落在他身上,但这种真真正正以武会友的感觉却已令他十分满足。
「如今登阶丹已经到手,你要回邵县,还是继续去州城呢?」老人又向成江宏问道。
「还是要去州城,过会儿一早便动身。」成江宏答过老人。
「卯时?」
「差不多。」
「从主街往南出镇子?」
「.对。」成江宏稍微有些疑惑了。
「那便,后会有期。」老人向成江宏呵呵一笑,竟也不再回客栈,转身向田野走去。
场上仅剩三人。
成江宏捏着小瓷瓶踌躇了一会儿,忽然咬牙道:「咱们三人分了这枚丹吧。」
「.」
「本就是一场切磋,谈不上胜败,前辈既有所赠,咱们一同分了便是。」成江宏说着已拔开了瓶塞,一枚褐色药丸静躺其中。
裴液立刻摆手:「不必!没有这个道理,胜就是胜,规则是一开始说好的,成大哥你只管收下便是。」
张君雪也摇了摇头,言简意赅道:「我不要。」
成江宏又劝说一阵,两人坚辞不受,最终裴液笑道:「成大哥你拿着吧,等到了武比的时候,不一定谁胜过谁呢。」
成江宏自然只当是玩笑话,无奈收下放回腰间,并没有迫不及待地服用。
自是因为这丹算得上的来历不明,须得回州城经人鉴定后再行服用——他们毕竟不可能当着前辈的面质疑丹的真假。
不过总得来说,整个过程下来老人的目的也就是看一场切磋,瞧瞧谁最厉害,没什麽异常之处。
经过这一阵交谈,三人也熟识了许多,回到客栈成江宏又把小二唤醒要了两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