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姿势非常随意松弛,有时候只用单手握,另一只手专门用来专心致志地抱她。
宁窈可不敢。
她两只手同时紧攥,全身都在发力。
“吁!"她学着裴台熠的样子抖了抖缰绳。马儿敷衍地甩了甩尾巴,假模假样地快了一步,紧接着便懒洋洋地又懈怠下来,一边闲庭信步,一边用鼻尖拱青草吃,跟方才的风驰电掣,简直两模两栏但这个乌龟爬地的速度,对宁窈来说反而刚刚好。她认真地骑着马往前走,得了些趣味。
马儿越过一处陡坡,宁窈身体被颠起,腰随着摆动起来。裴台熠坐的位置离她太近,这么一摆,立刻让彼此身体贴得更加紧密。极致的柔软贴着极致的坚硬,严丝合缝。
宁窈感觉到身后的灼热,脸色顿时烫到冒烟。她极小声地问:“我刚刚,撞到你了吗?”
宁窈就算撞到他也没什么,但她身上太软了,一次又一次无意撞在他怀里,叫他也不上不下。他自诩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便用手掌盖住宁窈的手背,收拢缰绳。
这个动作让马儿停了下来,他从马背跃下,改为牵着马走。余下一段,宁窈坐在马背上,裴台熠牵马儿缓缓走在前面。看着他宽阔如山的背影,宁窈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一股熨帖的暖意,正悄无声息地在她心底蔓延。
眼角瞥见几名士兵往这边走过来了。
宁窈不愿被人看到裴台熠在为她牵马,便要下来。裴台熠在马下接住她,两人一同回到了营帐。
算起来,这该是他们第一次以彼此真正的身份相处。宁窈原以为会别扭,但现在看来,其实裴台熠和裴吉之间,除了多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具,再没有其他区别。
她甚至觉得,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具,才是裴台熠虚假的伪装。大
明日就要回去,听闻宁窈要走,裴台熠倒没什么反应。他本来就七情六欲从不上脸,甚至越发怒脸色越平和。
营地里的其他人倒是非常舍不得她。
“哎,嫂子在这儿,大人脾气都好了。你看这几日,他都罚人都罚得少了。”
“对啊,有次我还看见他笑了。但隔着面具,我也不知道我看清楚了没有。”
宁窈只要待在这儿,裴台熠就肉眼可见的心情不错。上司心情好,他们小日子自然就过得好。
这群人当着裴台熠的面,什么都不敢说,都装孙子,裴台熠不在,就敢偷偷诽谤。宁窈对此也习以为常,她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摆出药箱,道:“临走前我再看看你们的伤怎么样了。这些伤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你们自己要学着保养,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对对对,嫂子说得对!”
“都听嫂子的!”
“嫂子先扎我!”
大
城门前挂着一双锡纸灯笼,灯光随风摇曳,那灯火照在平坦的地面上亮些,在坑坑洼洼的地方暗些,一眼望过去,便如湖面波光粼粼。用漆黑油布搭成的棚子下,被病痛和贫困折磨的流民在角落发着呆,他们在寒风之中衣不蔽体,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留下饱受饥饿折磨的痕迹。小孩的脸上看不出天真和童趣,正值壮年的成人脸上看不出期望和憧憬。饥饿和绝望到处横行,钻进了破衣烂衫、稀薄的粥和苦涩的药味里。它们无孔不入,随处可见,但唯独越不过那面青铜高墙。
一墙之隔,在高大城墙的另一侧,依旧是香车美酒,歌舞升平。城里的人选择将眼睛闭起来,耳朵捂起来。他们不听不看,便假装一切苦难不复存在。甚至如若有谁提起,戳破那恶臭的脓疱,玷污了他们的纸醉金迷,便会急得跳脚,大骂歹人怀有异心。是呀,在天子姬醇的圣光普照之下,怎么可能有这般惨绝人寰的事?
一只灰扑扑的小布球,滚过了凸起的小坡,沾满泥泞,一路滚到了裴台熠的脚边。
裴台熠停下脚步,看向这只小球。他故意不捡,甚至有些恶劣地等待着那孩子看见他脸上的面具后哇哇大哭起来。
可那穿着灰扑扑脏衣服孩子,却只是瞪着黑黔黟的圆眼睛望他,然后抽了抽鼻涕。
裴台熠冷声道:“我不陪你玩,边上去。”他将布球踢给那孩子。
此处是官道,马车横行。在这里踢布球,是将脑袋往裤腰带上系。布球还给了那孩子。
那孩子仍看着他,竟一声也没哭。
甚至将那张球抱了起来,似是要将皮球送给他。这时那孩子的母亲跑了来,一把将那孩子拽了个人仰马翻。“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她惊恐万分地抱起孩子跑走,那只布球便留在了原地。
看着那孩子留下的布球,裴台熠心中不起波澜。本该如此。
他也无所谓。
只是与那布球一同留下的,还有一页白纸。这张纸应该是从那孩子身上掉下来的,随风飘到了裴台熠的脚边。裴台熠拾起来看了一眼。
小册子将白纸从中间对叠,正反两面都写了东西。正面是三幅简单的图画。第一幅画的是一个小人在清洗器皿;第二幅图画的是小人在烧水;第三幅图则是小人在火葬亲人。这三幅图用黄口小儿也能看得懂的方式,解释了为何要做这“三个烧”。图画的背面,则是隽永的小楷字,用最简单平实的话语,再次说明这三件事的重要性。那字迹灵气逼人,是出自女儿之手,但笔锋却尤为有力清晰,落落大方。裴台熠一眼便认出了这字迹的主人。
他怎么会不认识宁窈的字?
他们见面的第一日,宁窈便用竹棍在地上留下来自己的名字。她的字迹,化成灰,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大
夜里裴台熠一直没回,宁窈便收拾着小包袱。也不知怎的,她莫名觉得今晚有些热,喝了几口茶水解渴,却越喝越渴。她意识到事态不对,忙给自己把了脉。千怕万怕,逃避无能的事还是发生了。裴台熠昨日那么吻她,她体内余毒未清,那毒引就这么被拨了出来。
宁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有些害怕地吹灭了灯,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她紧闭着眼睛,身体越来越热,意识和克制力正像潮水一般从她身上一点点退去。她觉得身体中间好像空了一块,凉飕飕的风穿堂而过。她无比渴望能有什么东西将这一块空虚填实。
没事的,没事的……
她不断安慰自己,逼着自己快些入睡。
这次体内发作的只是余毒,不一定有上次厉害,说不定睡过去,睡一觉,就好了。
就在她烧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时,那股冷冽的檀木香飘了进来,帐内帘幔被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