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疏戚戚注视着她,活动了一下脖颈。
他忽然起心想逗逗她,于是道:“无碍,郡主若喜欢,可以多躺一会儿。”
解清规果然窘迫,而这会儿已经天光大亮,没有黑暗遮盖她的面红耳赤,她忙将身子转过去,拍了拍自己的脸。
“先生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
元疏看见她这副模样,便是自己得逞了,唇角轻轻勾起。
经过昨夜,深思熟虑一番过后,许多事情他都已然想明白了,心情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元疏起身道:“在郡主的眼中,臣得是有多无趣?”
他知道自己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时候多了去了,却没意识到自己在他人眼里,是个连玩笑话都不会说上半句的形象。
可解清规哪里敢说他无趣?
她莞尔,“不无趣,不无趣。”
元疏知道她正勉强应话,也不为难她,笑道:“郡主若是休息好了,我们这便启程吧。”
话题回到正轨,解清规如释重负点了点头。
其实她姑且有些累,昨夜逃到这里时,她估摸着已经是大半夜了,而后又与元疏相谈了好一会儿,方才入睡,而且今日一大早就被吵醒了。
但是她倒也委实不想在这继续待下去,要是让伏彀的人找过来,届时又是一场混战。
解清规跟着元疏出去,这才发现这山洞外面竟有一条蜿蜒绵长的山道。
那山道极为狭窄,仅容得下半个人的身量,且外头没有什么栅栏拦着,如若行差踏错,就是跌落山崖粉身碎骨。
她低头瞟了一眼山谷中的云雾缭绕,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只一眼,解清规就浑身犯怵。
元疏看出她有些担惊受怕,认真问她:“郡主相信臣吗?”
解清规狐疑了片刻。
其实,她不敢信,除了家人之外,她不敢信任何人,尤其是满腔城府的元疏,他身上的心眼简直要比伏彀还多。
可元疏如果要害她,先前便有无数次机会。
没理由在接到温涯跟丢了的消息后,身入龙潭虎穴来亲自救她,还冒险坠崖在这深山峡谷中过夜,最后在离去的时候忽然来这一出。
细想起来,元疏还真从未想要伤害过她的性命。
无论他对自己好,是不是当真出自他先前所言,穷途末路时的羁绊,至少他并未对她的性命有过主意。
既然如此,她何不信他一回?
解清规点了点头,语气笃定:“我信先生。”
元疏闻言一笑,从头上解下一根系在发冠末的绸带,在解清规茫然的眼神中,将二人的手绑在了一起。
“郡主既信臣,臣必护郡主周全。”
说罢,他一只手扶着山壁,慢步前行。
他的节奏很慢,好似生怕身后的小姑娘跟不上步伐似的,是以解清规从头到尾,除了向下看时有些恐惧心之外,并未感到其他的不妥。
那绸带将两人的手束得紧密,解清规时不时便会碰到元疏的手指。
入了夏,他的手还是和从前一样冰凉,但这一次,却莫名在滚烫翻涌的心里放了一颗冰块般,抚慰了万千不安。
山壁过道很长,二人如履薄冰走了足足有一炷香有余的时间,但解清规却并未觉得很是漫长。
在走的这段时间里,她有种时间暂停的错觉。
直到双足稳稳地踩到了地上,解清规才终于回过神来。
断崖山道的尽头是这峡谷的谷底,先前在山腰中云雾缭绕,二人根本看不清底下是什么光景,直到真正身临其境时,解清规才发现,这下面简直就是一片世外桃源。
澄澈的溪水中密布大小各异的鹅卵石,不同种的树木将其环绕,放眼而去数万姹紫嫣红自由生长。
尤其那溪水最为夺目。
若非见此情形,解清规此生还不知什么叫水至清——那溪水要比上京城的护城河不知干净几何。
身旁元疏瞥视两眼放光的她,眼中含着温润的笑。
他不忍出声打扰,兀自开始解掉缠在两人手腕上的绸带。
然而,半天解不开。
方才为了解清规的安全,他将绸带绑得太死了。
解清规留意到手上的动静,蓦然回神,“先生,怎么了?”
元疏声音为难:“解不开了。”
说话之时,他仍不忘手上动作,结果却是让本就不好解开的死结雪上加霜。
元疏“啧”了一声,不再垂死挣扎,支起身子问道:“有刀吗?”
解清规犹记自己是带了把匕首出来的,就捆在长袍之下的腿间,可这会儿同元疏的手束在一起,正是与之亲近的好机会。
她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解清规不假思索,装作怔怔道:“没有。”
这一回她装得很好,演技比以往大有进益,元疏没能看出异样来,只叹了口气,索性就与解清规挨近了待着。
“委屈郡主了。”
解清规摇摇头:“不委屈不委屈。”
按理来说,这会儿算是她在占元疏的便宜,又怎能算是委屈了她呢。
元疏见她眼里都是面前的这副光景,简直恨不得融入其中,不禁一问:“郡主喜欢这里?”
解清规不成想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有些发懵,随后又立即点点头。
“喜欢,先生不喜欢吗?”
有此一问,元疏默然了半晌。
他不喜欢。
每逢处身于这样的山清水秀中,他几乎都是在生死一线,起初他尚且有性命垂危时睁眼看世间翩跹,好抚慰内心的觉悟,可久而久之,就只剩下麻木了。
他唯一喜欢的山川江河,在姑苏。
姑苏神医谷。
可即便如此,元疏还是温声首肯:“郡主若喜欢,臣便喜欢。”
此言一出,解清规有些始料不及。
方才是不是她听岔了?
元疏又不喜欢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