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上京城地处中原北境,夏日的夤夜到底微凉,强风拂过之时,足吹得人直打颤。
醉得不省人事的解清规感官数倍放大,甚觉寒凉,便想往暖烘烘的的地方钻。
她睁开双眸,在迷离之中,眼前那抹白色的身影忽地站了起来,朝这边靠近,而后将一件绸缎披风盖在了自己身上。
元疏双瞳剪水定落于解清规一身,若有所思,将她方才讲的故事放在心里反复品味,即便在解清规委婉又略带些添油加醋的描述下,那故事听起来有些荒谬。
可他不知为何,就这么信了。
他又盯了片刻,忽然道:“郡主醉了,臣送你回去……”
边说着,元疏微微俯身朝小姑娘探出手,欲把她抱起来,可话音未落,那小人儿却忽地站起身来,环住了元疏的脖子。
酒劲儿上头,解清规的脸颊上已添上了两圈红晕,哪怕在这月色之下都很是鲜明。
解清规一双桃花眼轻轻眯着,密睫上还沾有少许的水滴,许是方才讲故事时给自己悄悄说哭了,剩下的。
她紧盯着近在眼前昳丽得几乎可用美字来形容的男子。
元疏的相貌虽精致得无可挑剔,但其实是很柔和的,妥妥的温润公子,可偏偏生了一双丹凤眼,便在无形中给这模样增了几分的诱惑与攻击力。
早在三里客栈时,解清规便有所察觉,他这张脸实在勾人得很。
解清规嘟囔道:“元疏,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好看?”
她的声音很微弱,且又不胜酒力,每说几个字,便要喘一口气,这简简单单一句话,愣是半晌才说尽。
听的人却很有耐心,闻言不禁一笑。
看来小姑娘平日里背着他,都是直呼大名的。
元疏嗔了她一句:“大逆不道。”
话虽如此,可听完了解清规讲的故事,元疏便也慢慢理解了为何这些日子以来,曾经横行霸道无拘无束的小姑娘会变成这样,而今看着她借着酒劲好不容易可以恣肆一回,也是不错。
就这么纵着她吧。
只不过,以后可不能随便让她饮酒了。
毕竟就连桂花酿这种劲儿小的酒,解清规都能喝醉,天底下还有多少她能喝的酒?
他可不想小月儿在外面受欺负。
过了一会儿,解清规依旧双手挂在他脖子上,却又迟迟没什么动静,元疏便以为她这是没力再作折腾。
正想把小姑娘抱起来,可不成想,解清规却突然将他扑在了地上。
不远处准备过来侍奉的周河领着温涯一道,刚踏进院子的门框就撞见了这一幕,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后,连连退避。
元疏双眸一震,“郡主醉了……”
他边出言阻挠,边伸手想推开她,殊不知解清规人小,力气倒是不小,他又偏偏不敢劲儿大了弄疼她,到头来便只能老老实实地被扣在地上。
解清规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
“我不是郡主……我是,我是罪臣之女……”
说到那四个字的时候,解清规的声音如小儿啼哭一般,又是字句模糊又是哭腔显著。
事到如今,她还是没有从曾经的梦魇中脱离出来。
“罪臣之女”四个字,说进了元疏的心坎里,他素来最是见不得解清规这副模样,转念之间,忽然就不顾什么师徒礼节了,连将小孩儿紧扣在怀中。
元疏轻声慢哄:“小月儿,你不是罪臣之女,先生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这句话仿佛染了魔咒般,解清规骤然沉沉睡去。
醒来时,又是日上三竿。
昨夜难得一夜无梦,可解清规却是初醒之时惊坐起。
外头祺安正端了醒酒汤进来,“小姐,你醒啦!”
解清规觑了一眼她手中的醒酒汤,骤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在少师府的失态,连用手捧住小脸,整个人埋进被褥里,简直无地自容。
昨天晚上,她差点就轻薄了元疏!
祺安不知发生了何事,将醒酒汤放在床头旁边的案桌上后,便呆滞地站在那儿。
“小姐?”
解清规猛地摇了摇头,发现那醒酒汤旁边还放着一份什么食物。
闻那香气,是……桃花羹?
留心到小姐的目光,祺安解释道:“昨夜小姐喝醉了,是元大人将您送回来的,方才又差人送来了醒酒汤与桃花羹。”
总之,元疏将万事俱备妥当了。
他倒贴心,只是昨夜的场景一幕一幕回放在解清规的脑海中,实在让她羞红了脸。
不忍让祺安看着她这副狼狈的样子,解清规吩咐道:“去给我准备洗漱。”
祺安领命退去之后,解清规注意到那醒酒汤和桃花羹都是温热的。
那人还真是了解她。
连她会睡到日上三竿都了然于心。
待祺安将洗漱之物备齐之后,解清规很快将自己收拾妥当,开始用早膳——醒酒汤与桃花羹。
她问祺安:“今日早朝可有什么动静?”
瘟疫一事过后,孟帝便差山鬼司调查起了此事的幕后隐情,依着前世的发展,迟早有一日,这罪名会落到蜀国细作头上。
解清规得知道这一世的进度如何。
祺安回禀道:“今晨,山鬼司奉上了瘟疫一案的结案卷册,此时竟然是蜀国细作所为!小姐,接下来……是不是多事之秋啊?”
她的语气颇为惊恐,许是人微言轻,便本能地畏惧国度之争这种会稍有不慎便会牵动战争,最后死伤无数的事情。
并且,祺安并非生来就是奴仆,她的父母也正是死在了战事之中。
这小丫鬟,可要比她还早就家破人亡了。
解清规有些心疼,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不怕,天塌下来,有小姐护着你。”
前世,惊昙之变后,是祺安不顾一切挡在解清规身前,到最后甚至为她葬送了这条性命。这一世,便换一换,让她来保护这个胆小却勇敢的小丫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