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妃徐雍和自诩认识宁肃也有十几年了,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那么温柔的神色。
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宠溺,不动声色,却润物细无声。
早在回京路上,她便听说他娶了新妇,原本还在想会不会是权宜之计。
毕竟这么多年来,明帝一直有意给他说个媳妇儿,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可及至见到这姑娘,她才惊觉,自己的臆想可能大错特错。
女人在这方面总是格外敏锐,宁肃看那姑娘的眼神不一样,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沈南乔完全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她拎着裙摆跑过去,伸手就把怀里的手炉塞到宁肃手里。
姑娘家用的手炉小小巧巧,里面还有梅花饼子的香味儿,透着舒心的熨帖。
原本这种东西他从来不用,但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接了过来,听她脆生生地问。
“天寒地冻怎么不坐车呢?骑马真是要冻死的。”
宁肃心下觉得好笑,若是这一点风雪就冻死,他怕是已经在阎王爷那里挂名几百次了。
他单手解开灰色大氅,脱下来披在沈南乔纤瘦的肩头。
“等下要坐轿辇,怕是有些冷,你这件羽缎的扛不住。”
温热的体温笼上肩膀,弥补了手炉骤失留下的那一点空虚。
沈南乔大大方方挽上宁肃的臂弯。
“我跟你一道走进去吧。”
晌午的时候外头还是雪渣子,这会儿已经下大了,雪花如棉絮般一团团落下。
宁肃伸手找随行厂卫拿了把伞,撑在沈南乔头上。
“去坐轿辇,没的冻病了。”
九王妃在一旁温婉地搭话。
“宁夫人不妨跟我一起坐吧,咱们两个乘一辆,人多暖和些。”
她素来是个极擅话术的人,态度也是不卑不亢,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沈南乔也客气地冲她笑了笑。
“多谢王妃好意,但夫妻就是要同甘共苦。没得夫君在下面顶风冒雪,我一个人坐轿辇的道理。”
九王妃得体的笑容在脸上停滞了一刻。
这是在影射她抛下边关征战的九王爷,独自回京避难吗?
小姑娘笑容甜润,眼神也无比澄澈,难不成是自己多心了?
或许人家只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这些想法在她脑中转了一圈,并没有个确切答案。
不过既然对方已经婉拒,再坚持就显得不够礼貌了,于是九王妃客气地点点头,径自上了小轿。
宁肃见沈南乔坚持,也没多话,从随从那里又拿了把伞,递了过去。
但沈南乔没接。
“撑一把就好了,挤着暖和些。”
“那为什么刚刚不去轿辇上挤?”
沈南乔扑闪着大眼睛,像是听了什么荒谬的话。
“她又不是我夫君,我跟她挤什么?”
这一刻宁肃几乎可以确定,沈南乔刚刚那话就是意有所指。
初次见面,有必要这么大恶意吗?
他脑子一转,登时明白了缘由。
说来好笑,姑娘家家那点心眼,竟然只有针尖儿那么大。
自己怕她心里嘀咕,早上特地把话挑明,说自己跟九王妃其实没有瓜葛。
孰料没捅破窗户纸的时候这丫头还能假装事不关己,一旦开诚布公,她反倒光明正大地吃起醋来。
刚刚那一招指桑骂槐,倒也好笑。
平素不觉得她是这种牙尖嘴利的性子,一旦露出锋芒,还是挺有意思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
被问的小姑娘满脸无辜,但见她将手臂揽得愈发紧了些,却缄口不语,一副耍赖的模样。
宁肃无奈,撑着伞带她走进了雪里。
这样的三九天儿,宫人等闲也是不出来的,砖红的宫墙衬着明黄的琉璃瓦,在白雪皑皑里颇有几分趣致。
夫妻二人行走在雪里,后头一串长长的脚印,单看上去,倒有几分相依为命的感觉。
角门距离慈宁宫并不算远,只隔了大约四五道宫门,平日若是宁肃一个人,用不了一盏茶工夫也就到了。
可眼下陪着沈南乔慢悠悠地走,怕是得走上一刻钟。
他倒是无妨,可娇滴滴的小姑娘没经过什么风雪,若是染了风寒,便不好办了。
“我叫个辇子来,你上去吧?”
沈南乔微微侧头。
“你很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怕丢人?”
宁肃没好气地瞥她一眼。
“我怕你禁不住,明日风寒。”
沈南乔得意地笑笑。
“我打小儿就结实,哪怕淋雨,回去热热地喝一碗姜汤,便什么事儿都没了。”
这话说得宁肃倒有些心酸起来。
没亲娘在身边的孩子,怕是病都不敢放肆病,泼丢泼养的,这么一想,倒涌起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见宁肃不语,沈南乔心虚地摸摸鼻子。
“你是不是气我刚刚说话重了些?”
雪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轻响,一点一点像是在心上摩挲。
小姑娘就站在他身侧,时不时抬头瞄他一眼。
那神态有些像小时候得了宝贝,急三火四想带他去瞧,又要想法子保密一样。
“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若是做我夫人还要事事看人脸色,那我也太无能了些。”
沈南乔眼波流转,轻笑道。
“那要是你给我脸色瞧,又当如何?”
宁肃虽然没有过相好的,但这些年混迹后宫,深谙跟女人讲不通道理这件事。
宁肃眼波流转,伸手将沈南乔的肩膀扳正。
“徐家曾经于我有恩,刚入宫那会儿根基浅,徐阁老对我也算有知遇之恩。”他顿了顿,又道,“我当徐雍和是妹妹。”
沈南乔轻哼了下。
男人口中的妹妹,绝大部分其实都是红颜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