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晚葶抬起手,轻轻擦了擦周稷卿脸上的泪。
她的举止轻柔,柔软的指腹抚过他的眼。
周稷卿眼里的死灰又燃了起来,有了星星点点的光亮。
直到她又开口。
“你最初不恨,是因你清楚知道我不欠你的。没有我,周夫子不会收养你,你何来识字念书考功名的机会?你在街头做乞儿,或许早已冻死饿死在某一个夜里。”
她从来不想挟恩图报,可有些事不提,似乎便算她从来没有做过。
“你后来会怨恨,是因你觉得错在于我,我若不做出这样的决定,不离开你,你不会去攀附陆怡,不会害得你在陆家人面前伏低做小,忍气吞声。”
当初她也百思不得其解的想过,他的怨恨究竟从何而来,到近来才有了答案。
“但是周稷卿,那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从来没有要你为我做那些。”
“我的决定,我从不后悔,你也不应该怨天尤人。”
周稷卿抬手想握住她手腕,又放下来。
她一直都是如此。从不后悔,从不回头。
在方家人眼里,方晚葶一直是个执拗不听话的闺女。
当初她不肯接受家里安排,死活要跟他这样一个人成亲。
他连聘礼都拿不出大雁来。
而她的执拗,是他几年如一日的示好换来的。
一点一滴,小心翼翼,捧出一颗真心来。
缠太紧怕她嫌弃,疏远怕她忘记。
明明终于离修成正果只差最后一步,却是这样的结果,他怎么能甘心?
他近乎绝望地说:“你总说你不后悔,我其实只是想听你说后悔过,哪怕你曾有一刻,后悔当初没有选了我,我都能甘心了。”
方晚葶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看他从哽咽到放声痛哭。
等他慢慢恢复平静。
她再平静的开口说:“你自小没有亲人,不明白我的选择,我也没有强求过你的理解和共情。是,我辜负过你,后来也试图弥补过你,你敢说你不知道周夫子给你那些钱财哪里来的吗?”
周稷卿冷呵:“你不过是为求自己的一份心安。”
他其实也恨透了她这个波澜不惊的样子。
当初他就差跪下来求她了,可她是那么冷淡,仿佛这是件微不足道的事,能轻描淡写的揭过去。
方晚葶笑了起来。
“你说的也对,我上辈子欠了你的,怎么都还不清,没有以身相许还得求一份心安。”
“是,那就当我求心安,你收了不是吗,那我也没有愧疚了。至于你现在的境地,若不是你打晕我强行把我带走,会有后来的事吗?”
“说这些也实在无用,你记不记得你杀了人,你手上有人命,还有话就去大理寺说吧。”
周稷卿点头,自嘲道:“对,我活该,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陆怡么?”
“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
方晚葶言尽于此,转身就走。
当时她在昏睡中醒来,便看到他杀人,至于是何缘由,她没有兴趣知道。
身后传来椅子跌倒和他摔在地上的闷响。
她没有再回头。
……
林岁宁心不在焉,好几次弹错音。
“夫子,对不起,我重来。”
第五遍跟夫子道歉的时候,孙清说:“你要有心事,就出去园子里走走,散散心,今日先别弹了。”
林岁宁觉得她说的对。
但映月在小憩,姨母身子有些不适也在小憩,她只能去找太子。
太子吩咐过,东宫的每一处她都可以去。
林岁宁便畅通无阻的进了崇文殿。
她一眼便看到那一抹修长俊秀的身影,正在书架边拿书。
林岁宁跑过去,从后抱住他窄腰,脸颊贴着他脊背,绵绵问:“你认真告诉我,你身上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李玄泽身子一僵。
“岁宁……”
他强调了许多遍,私底下不要给他行礼,也不必很生疏的喊他殿下。
这朝夕相见的相处里,牵个手已是常事,抱一下也没有多稀奇,但是……
书架后,走出个穿龙袍的中年男子,清咳了声。
听到这动静,林岁宁迅速放开太子的腰,仓惶跪地。
“民女叩见陛下!”
太子在这里看卷宗文书之时,不喜有宫人在旁伺候,她便习惯性以为这会儿也是一个人。
更没想到皇帝会在!
李玄泽脸红得猴子屁股似的。
“父皇。”
皇帝从他手里拿过那本书,若无其事的翻开。
“害臊什么,朕是过来人。”
李玄泽想着也是,父皇有后宫佳丽三千,那么多孩子,什么事没见过,怎么会大惊小怪。
他转而林岁宁说:“你先退下,晚点过去找你。”
林岁宁正羞愧难当,太子这样说,她便如蒙大赦要起身。
皇帝出声制止。
“把话说清楚,身上受伤是怎么回事?”
林岁宁再次跪下来,询问的目光看向太子。
李玄泽煞有其事的说:“那日没注意时辰,在外头昏睡过去,摔出点伤,岁宁看了大惊小怪,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其实没事。”
皇帝很敏锐的捕捉到那句“岁宁看了”。
“你们有肌肤之亲了?”
必然是赤诚相见,才能看到对方身上的伤。
林岁宁刚想开口否认——
李玄泽却说:“是的。”
语气泰然镇定的好像阐述一个铁铮铮的事实。
林岁宁抬起头,震惊的看着他。
这这这……
他到底懂不懂皇帝说的肌肤之亲是什么意思?
皇帝冷哼了声,把书把案牍上重重一放,大步走了出去。
林岁宁瞪着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