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看,程氏浑浊的眸子里,亮意就越浓。
和沈安宁一样,之前完全被悲伤冲击的失了理智,程氏根本没有心思去细看,去辨别,可现在,听了沈安宁意味不明的话,程氏静下心来看,她总觉得这手臂,似乎不像沈长玥的。
越看就越不像。
“安宁……”
程氏陡然抬头,唤了沈安宁一声,就像是为了寻求支持似的,她语气急切。
沈安宁都能看得出来的事,程氏会瞧出端倪来,这太正常了,沈安宁坐过来,与程氏贴的更近了些。
揽着程氏的肩,紧紧的搂着她,沈安宁低喃着开口。
“二伯娘,节哀,三哥若是在天有灵,我想,他一定不想我们这么伤心。”
“安宁……”
“二伯娘,你还记得三哥的话吗?”
不等程氏开口,沈安宁就打断她,轻声的念叨了起来。
“我记得小时候偷懒时,三哥总说我,他说我们沈家人,肩上都是担着责任的,别管男女,或许都有一日,要去冲锋陷阵,要去支撑起这个家,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三哥有他的责任和使命,他也做了他该做的事,剩下的,就该看我们的了。我们就算帮不上三哥什么忙,总也该让他走的安心,对吗?”
沈安宁的话很委婉、很含蓄,可程氏明白她的意思。
四目相对,程氏泪眼婆娑,重重点头。
“好,我明白,我坚强,你三哥是个英雄,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能拖了他的后腿,堕了他的威名,我懂。”
“二伯娘,你还有我呢,以后我都陪着你。”
“好,好。”
一连应了两声,程氏悲戚的眼眸里,缓缓露出一抹笑意来。
之后,程氏抬手,轻轻的擦拭掉自己脸上的泪,她把那断臂放在床边的绣墩上,定定的瞧着。
半晌,程氏才开口嘱咐。
“安宁,你三哥是我全部的支柱,他走了,我也疯了,再支撑不住了。后面的事,我实在出不了面,你就把你三哥的断臂带出去吧,放在棺木里,虽非全尸,可好歹算是还剩下点,也不算一点念想都没留下。那些琐碎的事,二伯娘就都托付给你了,你多费心。”
这个时候,程氏不出面,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去人前扮演痛苦,扮演撕心裂肺,也是很伤人的,在后院里待着,一句晕了疯了,就能解决掉绝大部分的麻烦……
这也挺好。
沈安宁抱起断臂来,重重的点头。
“二伯娘放心,前面都交给我,还有大哥、大伯娘他们,也会帮忙打点,不会出岔子的。”
“嗯。”
这些事,程氏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有一件事,她心里惦记。
看向沈安宁和萧景宴,程氏犹豫着询问。
“你祖母那边……”
话到嘴边转了一个圈,之后,程氏又给咽了回去,并没有完全说出口。
但她相信,沈安宁能明白她的意思。
程氏心里正琢磨着,就见沈安宁冲着她微微点头,下一瞬,沈安宁侧头瞟了一旁的萧景宴一眼,“二伯娘放心吧,王爷也会帮忙打点安置的,而且,他还挺会哄人的,之前他应该就已经安抚过祖母,让祖母节哀了,想来他的话,祖母还是听得进去的。”
程氏闻声,不由的抬眸,看了看一旁的萧景宴。
有些意外。
可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怪不得之前她回来时,老太君会选择让萧景宴随着沈安宁,一起来送她,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样,老太君心里有谱,不会跟着担心,她也就放心些。
程氏感激的看了看萧景宴,点点头。
她也不再耽搁,浪费时间,“安宁,你先去打点你三哥的事吧,我累了,想要一个人歇一歇,你们不用管我。”
“那二伯娘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
“去吧,不用惦记我。”
“好。”
沈安宁应声,随即抱着断臂,和萧景宴一起出了房间。
看着房门被关上,瞧着屋里空荡荡的,程氏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她扭头绕过屏风,去了西侧墙的博古架边上。
伸手,程氏从博古架底下的小画缸里,拿出了一幅画。
程氏将画打开。
上面画的,是她、沈长玥,和她的相公沈鹤勋。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近些日子的画像,是沈长玥画的,那时候她缠着沈长玥让他话,她说,沈长玥和沈鹤勋常年不在京城,画一画,她也能有个念想,想他们的时候,她也能拿出来瞧一瞧。
可之后一段时间,沈长玥都在京中,她忙些乱七八糟的,这画她似乎就没打开过。
而今打开,不曾想,却是这样的情形。
程氏眼底全是痛惜无奈。
转身把画像挂在墙上,程氏拿了椅子过来,坐下静静的瞧着。
越看,她的眼睛就月红,她的眼眶就越湿。
看着画像上的沈鹤勋,程氏不由的低喃,“嫁进沈家这些年,我与你聚少离多,我知道,你是领兵之人,带兵打仗,保卫一方,这是你的责任,哪怕长久分离,哪怕每日都是提心吊胆的,我也认了。
谁让我选了你,嫁了你,就喜欢你,认定了你呢。
长玥走了你的路,我也不意外。
沈家人,骨子里就烙印着护国的心,烙印着保家卫国的魂,长玥是沈家的儿郎,去边境领兵打仗,征战一方,也是他该做的事,我也不说什么。
我日盼也盼,盼着边境安定,盼着你们能平安归来,盼着咱们一家子,能有个团聚的时候。
可我没想到,我盼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程氏的眼泪无声的落。
她知道,她不应该哭,更不应该怨,可是,理解是一回事,痛却是另外一回事。
这些年她心里苦,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大约会更苦。
可她不知道该跟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