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没有如同姜娇儿那样,和气地面对所有人。
他只盯着回过他话的老农,然而那老农的目光一下复杂起来。
末了他才道:“贵人岂会不知,今年年成好,租子不也长了一成?”
他明显带了怨气的话一说出,沈鹤还没怎么样呢,却把旁边几人吓到了。
一个矮个子的男人连忙站出来:“贵人,我这老哥不会说话,他那是感恩呢,往年咱们哪里吃得饱,今年都已经能果腹了。”
沈鹤看了看四野无尽的豆子,密密麻麻的,偶尔从豆荚中炸出不算小的豆粒。
这样的收成,却只尚能果腹,这租子无疑是很不合理的。
姜娇儿心里头也不平静,她朝远处望了望,一个村子就在附近,炊烟袅袅。
且这路也是往那个村子修去的,既然不是庄子上的佃户,那应该有自己的地。
姜娇儿看他们刚下完雨就来抢收,心里惊疑更甚。
“你们自家的地呢?”
她问的有些小心翼翼,而那些农人里也有的慢慢回过味儿来。
但凡是个本地人,都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于是有人便回道:“夫人,我们没地啦,要不然怎么会出来给人当佃户。”
沈鹤与姜娇儿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而姜娇儿更是想到上辈子看过的,仅有几本的历史小说。
土地兼并严重,然后百姓就反了,天下就乱了。
这么真实的例子摆在她面前,姜娇儿头回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沉重。
沈鹤指着面前的地道:“这是谁家的地?”
“是沈老爷家的,这一片都是连起来的,有五百多亩呢。”
也有人跟着道:“都是良田熟地,今年的麦子一亩能有五石呢。”
沈鹤没说话,这样的收成,佃户连吃都吃都不饱。
沈家村里,佃人家田的,能拿六成租子。可眼前这些人,估计只能拿两成租子。
不知沈鹤在想什么,姜娇儿最终也没说话。
强龙不压地头蛇,她总不能跑到沈家让人家涨租,只能把这乱象递到皇帝那里。
他愿不愿意插手世族,却又是另一回事。
沈鹤最后把车上带的水给那些农人分了,还有一些小点心,也分给几个年纪大的老人。
三小只回去的时候乖得很,虽然他们年纪小,心思却敏锐。
然而不等回家,沈鹤又被沈念重叫走了。
姜娇儿没有跟去,估计是沈念重到底等不得,还是想快点知道沈鹤的答案。
沈鹤心中记挂着别的事,看见沈念重的时候,脸色也不好。
华阳县就这么大点地方,更别提他还让人盯着沈鹤,所以沈鹤脸色不好的原因,他再清楚不过。
只是,他心里并不怎么在意。
哪怕沈家是恶主,那也没在沈鹤的面前死人啊,更何况京城里那些人也不干净。
“沈将军这是何故啊?”
沈鹤抬头,目光幽深。
沈念重其实还有几分得意,毕竟沈家的家业那可不是虚的,沈鹤应该窥斑见豹才对。
“沈大人今年的收成不错。”
明明是讽刺他,谁知沈念重却哈哈大笑两声:“的确不错,沈将军可知,老夫就这个宅子的粮库能养活多少人?”
沈鹤压抑着怒气:“多少?”
“可供一万人马,吃喝三个月余。”
沈鹤当下眉头一皱,毕竟去粮商那里买粮,也只会计算多少人口能吃多久。
绝不可能说“人马”。
唯有军中粮草才会这么形容,沈鹤怀疑地看着沈念重。
殊不知,沈念重愈发得意了:“是了,沈家有子弟当过转运使的差事,然而路上布置不当,淋湿了粮草,我沈家便不做声地补上了。”
沈鹤可以忍受他在别处得意,可对方说的那么自豪,让他很是愤怒:“不知那位转运使大人,后来可领罚了?”
“错了就是错了,哪怕弥补了,也不能就此抵消过错。”
沈念重很是不满:“都是多久前的事了,早找不到这么个人了,倒是沈将军,似乎曾经被户部故意扣下过粮草?”
沈念重挑眉:“若我沈家做了沈将军的后盾,便再无可能发生此事。”
说着他便深深的看了沈鹤一眼:“沈将军也看到了,山东的良田,不下千顷。”
沈鹤淡淡道:“原来,这就是沈大人许出来的好处。”
这句话,几乎就是把遮羞布扯下来了。
而他的语气实在算不上感激戴德,沈念重的脸拉了下来。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沈鹤瞥他一眼:“山东良田多,光是供给世族,百姓,也绰绰有余。即便这样,将军家的地还要一年两季甚至三季地种下去,需求如此之大……想必,山东的粮食,本来就是有他用的。”
沈念重一愣,随即笑起来:“沈将军果然敏锐,不错,山东的粮食,就是西北军的军粮。”
“不仅如此,山东附近的驻军,吃的都是山东的粮。”
竟然如此,沈鹤眉心一皱,那这里的水就深多了。
沈鹤起身:“既如此,军粮一事,恐怕不是一家之言所能决定的。”
“沈大人还是想好了再与我说。”
说完,沈鹤不再多留,转身便走。
背后的沈念重脸色难看,重重扔下手中的杯子,没有留人。
另一边,姜娇儿不太放心,索性就找到了沈府。
好在门房已经认识她,直接放了人,姜娇儿刚进去就看见了个熟面孔。
就是前天晚上宴席上跟沈念重咬耳朵的下人,只见他神色匆匆,也没去主院,反而是朝着一个偏僻的方向去了。
姜娇儿打眼一看,那个方向应当是个园子,想了想,便跟上去了。
沈家虽然大,但也有些地方没人打理,跟着那人走了没多久,一排破败房屋便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