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三年,暮秋。
十二巷里昏暗而幽静,朴旧的屋檐上萦绕着几缕散不开的清冷。
屋檐下还挂着早些时候的雨滴,彼此撕扯着,叫嚣着,却又认命的掉落,悄然在青砖上溅开,热烈却又沉寂。
巷子里出奇的安静,只伴随着隐隐的喘息声。
似人在挣扎,亦似鬼在嚎厉。
那声音犹如银针一般,像是要挣脱既定的宿命,在这若隐若现的月色中,谋一条生路。
远处映出了一道身影。
身上卷着浓重的雾气,夹杂着几缕月光。微弱到几乎破碎,又倔强的无法散开。
喘息声越来越近,在月色的光影里,宋朝认出那是一位女娘。
一位瘦弱又娇小的女娘,此时正衣着凌乱的低头跑着,双手紧紧拽着领口。
看见面前之人时猛地一颤,双手下意识紧捂住嘴,似得强忍着才未叫出声。
一双杏眼里弥漫着快要溢出的恐惧,却在片刻间便佯装平静,像是被一双手硬生生拽了下去。
双手从脸上缓缓挪开,垂下时像是在竭力平复自己的颤抖。
这时宋朝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眉眼柔和的散发着暖意,目光却清冷幽暗的透着寒气,矛盾又和平的交映于面容之上。
身上的衣服染了尘泥,带着少许凌乱的褶皱,于黑夜里流窜的无所遁形。
“在下玉林县县丞宋朝,方才听见声响便过来看看,娘子可是有何麻烦?”
“......没有。”
知晓面前之人有所隐瞒,宋朝并未多问。
救赎于多数时候只可为难自己,无法仰仗旁人。
面前之人身份难辨真假,楚夕不敢贸然求助。
可眼下无处可去,自己对玉林又一无所知。
若是错过这位郎君,漫漫长夜又该栖于何处。
那位儿郎身姿挺立,目光温和又清澈,或许并非冒险呢。
思忖间却见那人转身离去,楚夕已然丢了开口的时机。
在心中低声叹了口气,抬头只见那郎君停在了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外,轻轻地扣了扣门。
“谁呀?”
“徐媪,是我,您歇下了吗?”
片刻后,木门缓缓打开,发出一阵晦涩的声响,里面慢慢走出一位老媪,在见到来人后面上多了些笑意。
“是归程啊,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跑过来了?”
“惊扰您了,只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楚夕听不清他们的交谈,只看见那位老妇人后来笑着颔首,像是应下了何事。
接着宋朝便朝楚夕走了过来。
“眼下天色已晚,娘子一人在外终是...不妥,方才那位是徐媪,她为人极好,若是娘子不介意便先在她家中安置一夜吧。”
“......好”
听到女娘应允,宋朝松了口气,引着她往徐媪家走去。
谁知身后之人却迟迟未跟上来。
“娘子可还有事?”
“楚夕...多谢大人。”
“...楚娘子不必客气,夜深露重,请先进屋吧。”
宋朝领着楚夕走来,对站在屋外的徐媪道:“徐媪,这位是楚娘子。”
徐媪闻言并未多问,只笑着道:“娘子快进来吧,老身一个人住很是孤单,今夜娘子就留下同老身做个伴吧。”
“多谢...您”
徐媪领楚夕进了屋,宋朝仍立于屋外,温和开口道:“那便有劳徐媪了,我还得去县衙一趟,就先告辞了。”
“行了,你去忙吧,忙完了早些休息,肚子饿了要记得吃饭呀”
“知道了,您早些休息......”
屋门合上,巷子复归平静。
只留下零丁的几束烛光透过窗纸应和着秋风,明明萧索,却也温柔。
***
宋朝今夜是送县令冯佑出城的。
玉林县隶属于益州苍梧郡,长久以来人烟稀疏,非起眼地界。
可近日里,苍梧多个县内突然涌现许多北边来的百姓,目睹此景,城中皆纷纷议论,亦流出诸多传闻。
恐玉林被牵扯,冯佑最终还是决定今夜动身去苍梧,或许能早做打算。
宋朝赶到城门口时,只见有两人立于城门下。
年长的那位看着五十上下,着一袭青衫,背影精瘦却挺拔,正低头向身旁的年轻儿郎嘱咐着什么。
“夫子,兄长。”宋朝向两人作揖。
宋朝幼时受冯佑教导,私下里都唤冯佑为夫子。而被唤兄长的那位,是县尉岑笙。
“您为何如此着急动身?”
“百姓突然涌进县里的原因不明,我若白日离开怕会引起恐慌,还是夜里走吧。”
“百姓私下已有传言。”一旁的岑笙开口道。
“今夜我叫你们前来便是为了此事,近日传言四起,百姓多有惶恐,真相究竟为何还未知晓。我离开这几日县里诸多事务就暂且交给你们,若有难处便先搁置,待我回来后再议。此外,进城的百姓要妥善安置,切莫在此时生出事端。”
“...是”两人一同应道。
“好了,我该动身了,记住我方才交代之事。”
“是,夫子路上小心。”两道声音响起
“行了,回去吧。”
望着冯佑骑马离开的背影,宋朝不知为何突生一阵寒意。
前路不知归何处,月影清疏难长宁。
仿佛有一双手在那平静的湖面拨弄,翻滚着坠入旋涡之中。
“归程,归程......”
“...怎么了?”
“夫子走远了,回去吧。”
“...嗯”
岑笙同宋朝自幼便相识,此时也知晓宋朝为何心不在焉。
可正因知晓,才无从宽慰。
“明日来家中吧,阿母今日还问起你。”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