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练不需要任何人当牛做马。
何况炸毁货船一事,已将陆家推上了风口浪尖,实不该为了个毫不相干的人,把陆家再引向另一个漩涡。
他本应直截了当地拒绝方青黛,但迎上那双似水的眼眸时,他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决绝的话。那使他看起来太像一个恶棍,一个魔鬼,连最后一丁点儿的人性也泯灭了。
而方青黛,仿佛对他并不抱有过多的期望,见他有片刻迟疑,便马上就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艰涩站起身,往繁华的街市深处踉跄跑去。
那巷子里是三条人命,柳水生和孟丽萍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决不能放弃!
小腿上的伤口还在淌血,染红了她的白色旧皮鞋,于路上绘出一道蜿蜒的血线,从她脚下,蔓延至陆霄练的面前。
“在哪里。”陆霄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方青黛猛然回望。
陆霄练平静而坚定地注视着她:
“我带人去。”
程墨的枪拔出来就没再收回去,江流子也甩下背上的黑色包袱,掀开布角后,露出里面的一挺狙击枪。
如果不是方青黛突然闯进佟乐夜总会,方才中岛出门上车之后,江流子就会用这把枪击穿他的天灵盖。如今,陆霄练的全盘计划都被打乱了,却还下令要帮方青黛救人。
程墨摸不着头脑,愣愣瞌瞌地快步跟在后面,找准时机碰了一下江流子,问道:
“哥,你刚才在夜总会对面废楼里看见什么没有?方小姐一来,咱们把中岛那老小子都放跑了,怎么现在还要给方小姐帮忙?”
江流子微讶:
“你们接到的命令,是刺杀中岛?”
“是啊,”程墨言之凿凿,“让你在对面楼上架枪不就是为了杀这老小子吗?”
江流子闻言,陷入一阵沉默。
这次接到的任务并非暗杀中岛,而是在对面楼上瞄准后,向陆霄练开枪。他猜测陆霄练是为了演一出苦肉计,借此激化上海商界与东洋会社的矛盾,同时引导租界势力注意到日益强大的东洋会社,对这群日本人实施打压。
程墨见他许久不会话,出言催促道:
“哥,你说话呀!”
江流子这才回过神。
程墨这帮兄弟,是陆襄亭从前在码头上带出来的,没什么文化,好处是为人直爽忠义,坏处是性子急,沉不住气。陆霄练办大事前不与他们说实话,倒属情理之中。
“哦,”江流子一力搪塞,“我楼上也没看清,过去看看再说吧。”
江流子言罢加快了速度,好不容易才追上了步履匆匆的方青黛和陆霄练。程墨亦是此时才恍然发现,他不过与江流子说几句话的功夫,居然被落下了一大截。
陆霄练陪方青黛回到那条小巷中时,已不见了柳水生和孟丽萍的踪影,徒留一地零落的血迹,和那件污迹斑斑的白色外套。
程墨有些不耐烦地嗤了一声,不满道:
“方小姐,这也没人啊,你刚才火急火燎的要救谁啊?”
方青黛一下慌了神,她转身要去别处找,陆霄练却蓦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别乱,”他睨了一眼地上的几处赤色,“沿着血迹找,跑不了。”
更深露重,乌云如织,遮蔽了稀薄的月光。昏暗的弄堂中,连地上的坑坑洼洼都只能看个七七八八,更不必提已渗入大地的鲜血。程墨粗略扫量了一圈,便面有难色地向陆霄练汇报:
“少爷,天太黑了,根本找不到。要不,还是等明日一早再说吧?”
陆霄练尚未发话,方青黛一时情急,先声夺人道:
“那些洋人手下毫不留情,多拖一秒就可能会出人命,还请再找一找。”
“方小姐,这人都不在巷子里,多半是死了。今夜收尸还是明天收尸,没有分别。”
程墨的话说得风凉,字字如刀割在方青黛心上。她失神地退了半步,一手扶住背后那堵爬满青苔的墙才堪堪站稳。
“可是……”方青黛还欲出言哀求,陆霄练则已然从程墨手中拿过了手电:
“我亲自找。”
有了这句话,纵然多数人起先都如程墨一般不情不愿,却再不敢有所怠慢了。江流子更是打着灯伏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在泥地里搜寻。
俄而,几串深红的血珠映入眼帘,江流子立时高呼:
“在这边!”
一行人缘着江流子所指的方向寻去,果然发现了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孟丽萍。方青黛跑上前,脱下自己的外套包裹住衣衫不整的孟丽萍,她原有许多话要问,可面对如此狼狈的孟丽萍,就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孟丽萍竭力睁开双眼,缓缓抬手指向远方,艰难吐出几个字:
“水生……江边……”
江流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气,陆霄练垂在身侧的手也下意识摸进了衣兜,反复摩挲着兜里的打火机和烟夹。
打人是不用去江边的。
到江边,只有一个目的——抛尸灭迹。
程墨先送孟丽萍去医院,再到警察局立案。陆霄练带着剩下的人,陪方青黛往江边。
这段路并不好走,方青黛踩着高跟皮鞋,显得尤为岌岌可危。可就数她走得最快,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双腿都打晃了,都不曾停歇片刻。
巷子走到尽头豁然开朗,银白的月光为江水镀了点点的辉芒,映出江边一群高大的人影。那群人合力抬起地上一具僵硬的尸体,波光映照在尸体脸上,方青黛认得,那就是柳水生。
“住手!”
她失声呐喊,那群人因此被惊动,纷纷循声回头。
许多双碧蓝眼睛里,有一双她最熟悉。
那双眼睛的主人身着一席价格不菲的西装,灰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俨然一位古典优雅的绅士。
是格兰特。
从前为了《天香图》和顾绣针法,一向对方青黛毕恭毕敬的格兰特,此时宛若换了一个人。他从腰间取出手枪,不动声色地瞄准了方青黛。
“你们放开他!”
方青黛奋不顾身地跑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