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缨“啧”了一声,伸手拍了拍陆霄练的肩膀:
“虽然听不清你说的是谁,但我向你保证,昨晚的上海滩,除了你和被烧成灰的格兰特之外,没有人出事。”
江流子离开小贞园的时候,天已大亮,他一眼就看见了街上多了不少烟摊。卖烟的小伙子们无一例外,都穿着蓝色的马甲。他走上前,随手拿起一盒烟,看似不经意道:
“今天烟价怎么涨了?”
小伙子给他递了火柴,赔笑道:
“卖烟给孩子买糖,糖价涨了,烟价自然也要涨。”
江流子眉梢微动,那小伙子便递给他另一包烟:
“外国货,先生拿去尝尝。”
江流子在烟摊放下几张钞票,拿了烟走进一处不起眼的拐角。他背过身撕开烟盒,只见包装纸的内部写有一行字,正是陆襄亭在城郊那栋别墅的地址。
他不敢耽搁,紧赶慢赶,在晌午之前赶到了那里。
程墨带人在门外把守,老远瞧见他回来,迎上去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身上:
“老油子,去哪儿了你!少爷呢!”
江流子从兜里拿出李长缨给的那张条子,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言难尽,先去见老爷。”
陆襄亭许多年没来这座旧宅,他的原配夫人就是病死在了这里,于他而言,这栋房子无疑是个伤心地。但此番陆霄练失踪,生死不明,他怕上海各路势力的眼线有所察觉,便谎称是去苏州做生意,暗中来了这里等消息。
他平日里烟瘾大,与陆霄练正相反;但真遇见大事,就一颗烟都不想碰,这也与陆霄练相反。
江流子双手把纸条递上来的时候,陆襄亭的心都绞在了一起。
那张纸条上写满了急用的西药,最后一行,是符合陆霄练血型的备血。
陆襄亭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道:
“江流子,你带着程墨他们去准备,我去小贞园亲自接他回来。”
陆襄亭拄着手杖站起身,徐叔却在此时从楼上快步而来:
“老爷,请等等。”
陆襄亭驻步以待,徐叔躬着身汇报道:
“方才店里来电话,道是方小姐找少爷,还问咱们去了苏州哪里,像是非要见少爷一面不可。”
陆襄亭不觉蹙了眉头:
“这个时候来找霄练,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江流子悻悻抬眼看向陆襄亭,支支吾吾道:
“昨夜……方小姐也去了警署。”
陆襄亭陡然冷了面色,江流子急忙解释:
“昨夜少爷安排我去盯紧方家,我见到有个人去找方小姐,生怕事态有变,就想先去报给少爷。却没料想,会在警署门外看到方小姐的车。”
程墨当即沉不住气:
“这方小姐因为她那个相好的,本来就跟咱们少爷结了梁子。这回让她看见了少爷去警署放火烧格兰特的尸体,她指定要告发少爷!我这就去给她做掉!”
“慢着,”陆襄亭喝止程墨,若有所思道,“如果她要告发,该直接去警署,不会去店里打探霄练的情况。”
他垂首想了想,对徐叔吩咐:
“不是想见霄练吗,带她过来。”
方青黛在店里等了约有一个来小时,那老板也没来回话。她有些焦灼地看了好几次手表上的时间,对店里的伙计催促道:
“麻烦,请再帮我问问,能否见陆少爷一面。”
伙计满口是搪塞:
“方小姐,老板的电话已经打过去了,你且再等等。”
方青黛自知多说无益,再急,也只能坐在这儿等待。
送走尹笙之后,她彻夜未眠,总觉得在警署门口看到的那个身影分外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在上海的熟人不多,脑海中对应了几个,很快就想到了陆霄练。警署的法医是陆霄练派去的人,或许格兰特之死,他也或多或少地有所参与,才会在这个时候想要毁尸灭迹。
方青黛躺在床上越想越后怕,因为她驱车离开的时候,清楚地听见那条街上枪声如织,陆霄练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未必能应付得来。
她当时是吓坏了,才会只顾着让尹笙上了车,都不曾多回头看上一眼。
于是,就把陆霄练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她压不下心头的悸动,从床上爬起来,准备换一身衣裳,去警署外看看情况。可转念一想,那毕竟是上海滩第一纨绔陆大少爷,轮不到她来操心。
想到这里,她又躺了回去。
然而一闭上眼睛,看见的就全是那个黑夜里模糊的身影,耳畔不断回荡着成片的枪声。
她猛地坐起身——
就当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去一趟也没什么不对。
她随便从衣柜里拎出一套衬衫和背带裤,踩上一双英伦风的小皮鞋,天还没亮就出了门。抵达警署外时,警察已经将那座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警戒线外,还有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
她力气小,挤不进去,只能站在最外面,踮起脚尖张望里面的情况。
警署外墙贴了告示,道是昨夜有人在停尸房纵火,烧毁了格兰特的尸体,英国商会一掷千金悬赏凶手。
方青黛一直悬着的一颗心倏然放下。
不论那个身影究竟是不是陆霄练,没被探明真实身份,就是好事。
她没兴趣关心警署下一步的行动,匆匆又赶往最近的陆家店铺。
店铺老板是个好说话的人,听她说要见自家少爷,马上就给陆家去了电话。但这么久过去,始终没有回音,方青黛心里多少有点打鼓。
门口的风铃声再度响起,方青黛循声看去,来人竟是徐叔。她起身,礼貌朝徐叔颔首:
“老人家。”
徐叔给铺子老板使了个眼色,老板立刻和伙计一起,将一楼的客人带去了二层。徐叔因此能与方青黛单独说话,他探手指向外面停泊的一辆车,脸上带着和平日里一样的得体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