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与霍巴特交易天香图的日子。
方青黛早早将卷轴装入锦盒内,再不敢启开,唯恐多看一眼都会改变了主意。
人命关天的事,容不得她拖泥带水、犹豫再三。
敲门声骤起,将房间的静谧击得粉碎。方青黛被吓了一跳,她忙将锦盒收入柜子的抽屉里,蹑手蹑脚凑到门边。
“哪位?”
她小声问。
外面没有人回答。
她稍提高了声音,又道:
“不说明身份的话,我不会见你。”
然而回答她的,仍是一阵闷闷的沉默。
究竟是谁?
方青黛紧贴着门板静听,却只能听见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声重若擂鼓。她从身后的花架上抄起一只花瓶拿在手中,另一手缓缓将门打开一条细微的缝隙。
透过门缝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依稀能辨认出一个高大男人的轮廓。她心下一横,找准时机猛地拉开门,卯足了劲儿挥起那只花瓶砸过去。
纤细皓腕在空中被截住,那只花瓶因此脱了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方青黛这才看清面前之人,竟是陆霄练!
“陆少爷!”
她惊呼一声,不料陆霄练身形突然一晃,如高墙轰然坍塌,倒在她身上。
方青黛忙去扶,无奈力不从心,只得被陆霄练带着一并跌倒。她紧闭双眼,做好了准备会磕在冷硬的地面上,可下一秒便被拥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她试探着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趴在陆霄练胸前——他竭尽最后的气力转身垫在了她身下,将她安然无恙地护在怀中。
方青黛回顾神,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我扶你进去。”
她搭起陆霄练的一条手臂,借着抵住门框的力量,一点一点支撑着站起来。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她的艰难,极力移开重心,以减轻她的压力。
两人相与搀扶着走到客厅,方青黛想把陆霄练放在沙发上,但此时已全然没了力气,便又被他扯了个踉跄,避无可避跌进他的怀里。
“抱歉……”
她赶紧站起来,生怕压到他的伤口。
陆霄练按住胸口低咳了几声,安慰般冲她笑笑:
“没事。”
方青黛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急道:
“有什么话可以打电话给我啊,都这样了,做什么跑一趟呢。”
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面对陆霄练的狼狈,除了惊吓之外,她还无可避免地生出许多紧张。
陆霄练定定望着她,良久不语。
偌大一幢别墅内,静得仅剩下杂乱的呼吸声。
听得她心乱如麻。
他的脸色比刚来时又惨白了几分,衬衫下隐隐可见渗出纱布的点点血色。她看在眼里,忍不住探手轻轻拭去他额间的冷汗,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去给你倒杯水。”
方青黛收拾起堆在心头的百感交集,转身往厨房去。
陆霄练蓦地捉住她手腕,稍一用力,便就再次将她拉到身前。
方青黛被茶几绊了一下,脚下一乱,竟跌坐在他的腿上。她下意识想逃,却担心牵扯到他的伤势不敢妄动,唯有任他动作。
哪怕陆霄练的鼻息,已近到紧贴着她的耳根。
方青黛僵硬如一具雕塑,拼命低着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她怕陆霄练会胡来,也怕被他看穿,她根本藏不好的关心。
“你很缺钱吗?”
陆霄练声音喑哑,但毫厘之距,方青黛无法听不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深意,想了片刻,认真答道:
“生活用度都过得去,不缺。”
“那……为什么卖天香图?”
陆霄练又问。
方青黛心头一紧。
她垂下视线,语声几乎细不可闻:
“盘尼西林。”
“盘尼西林?”陆霄练眼中掠过一抹诧异,“给谁治病?”
方青黛一怔,不解地抬起头,迎上陆霄练的目光:
“不是陆家派人去百乐门找盛大小姐买盘尼西林的吗?我以为是你……”
陆霄练的眉峰陡然舒展,握在方青黛腕间的手都不自觉松了几分力气。
“所以,”他声音有些颤抖,素日淡漠冷傲的一双眸子此时也有了温度,“卖天香图,是为了我。”
方青黛再次低下头,支支吾吾应道:
“人命关天,换作是谁都一样的。”
至此,陆霄练的手便放开了。
他的双眼亦随之沦为了一汪深不可测的静潭,不见一丝涟漪。
方青黛因此能坐到一旁,双手交握在一起,拇指反复摩挲着手背。
半晌,陆霄练自嘲般苦笑一声,打破了沉默:
“辜负你的好意了,我命硬,用不上那东西。”
方青黛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你是说……”
陆霄练往另一侧挪远了些,自顾点上烟吸了一口,才缓缓道: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陆家从未向百乐门求药。”
方青黛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
但比愤怒先到来的是庆幸,陆霄练性命无忧,她终于松了口气。
陆霄练是在用那支烟止疼,挨过一阵痛意席卷后,便匆匆掐灭了火星。但他依旧没坐回方青黛身边,就这么与她隔着一张茶几,生疏地说话。
“什么时候交易?”
他问。
“明早七点,”方青黛将郝明写给她的时间地点放在茶几上推给陆霄练,“在旧码头。”
自陆家掌管水运后,上海的旧码头在名义上就荒废了。但实际上,这些年交不起税金的小作坊和黑市交易,一直都在使用这个码头进行运输。陆家理应知情,却从未对此有过动作,想来是不愿把事情做绝,怕有一天也会断了自己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