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黛来至书房外,那扇门虚掩着,从门缝里,李长缨喋喋不休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地流淌出来。
“陆霄练,陆大少爷!你也就是仗着身体底子好,命硬,你就使劲儿地作!”
“我学医那么多年,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挑战人类生存极限。”
“我都和你说了多少次,警署门口那一枪把肺打穿了,你从那之后冷不得热不得,一阵寒风过来你都至少是个百日咳。你倒好,先去呛烟,后去淋雨,嫌命长您早说啊,我都不费这个事儿给你治!”
陆霄练被他说得不耐烦,硬是止住咳嗽,沙哑着嗓音插了一句:
“你说完了没有。”
“好好好,嫌我话多了,”李长缨嗤之以鼻,“有本事,你跟人家方小姐也这么硬气啊!你对她……”
方青黛是听到这里敲响了房门。
仿佛生怕李长缨口无遮拦,下一秒再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
陆霄练在里面应了一声:
“进来。”
她方才轻轻推开门板,端着那碗姜茶走进去。
“哟,说曹操,曹操到,”李长缨拍了把陆霄练没受伤的一侧肩膀,揶揄道,“我给你缠快点儿,不打扰你俩郎情妾意。”
他说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而本该与陆霄练郎情妾意的方青黛,此时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抬头看也不是,低头躲也不是。
因为陆霄练上身连件衬衫也没穿,结实强健的肌肉在她面前展露无余。她偷偷用余光瞥过去,看见了他左肩上洇出绷带的血迹,以及胸口一处才长好的枪伤。
只一眼,时间太短,尚不足以看清楚,但她也委实不敢盯着瞧。
不知怎地,视线一飘过去,她的脸上一阵阵地发烫,手臂下意识绷紧了肌肉,连那碗姜茶都拿不稳。
陆霄练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率先开了口:
“放着吧。”
“是。”
方青黛赶紧把姜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背过身不再看他,堪堪平复了一番澎湃的心绪。她侧目扫了一眼,发现陆霄练还是没披上衣服,就立刻做贼似的收回目光。
又过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问道:
“刚刚我听李医生提起,你在警署门外受的枪伤……所以,那夜去警署放火烧毁格兰特尸体的人……”
“就是他!”
方青黛话还没讲完,李长缨就斩钉截铁答道。
他不顾陆霄练用眼神警告,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起来:
“本来凭他的身手,完全能全身而退,要不是那个尹笙添乱,不至于被发现。当然了,那一枪,说到底还是为了保护你。”
方青黛微讶:
“为了我?”
“不是。”
“那可不是!”陆霄练才出言否认,那一边李长缨就又抢道,“你开车去接尹笙,他留在那儿一个人拦了警署十几号人。那颗子弹把他的肺打穿了,血吐了三天都止不住,差点儿一条命交代了。”
“你把嘴闭上!”
陆霄练忍无可忍冲李长缨吼道,但下一秒,李长缨就泄愤般用力系上了绷带的结。痛意袭来,陆霄练毫无防备之下,任凭一声低吟溢出齿缝。李长缨却还嫌不够,照着他左肩又是一巴掌:
“大功告成,你俩聊吧。”
陆霄练死死盯着他,恨得牙根直痒痒:
“快、滚!”
李长缨哼着小曲儿走出去,特意把书房的门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陆霄练拿起旁边的衬衫穿上,边系扣子边平静说着:
“满口胡说八道,不必理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方青黛问。
他垂眸默了片刻,自嘲道:
“告诉你如何,不告诉你又如何。让你恨我,不是挺好的吗。”
方青黛转过身,正色问道:
“所以,你希望我恨你?”
陆霄练仰头靠在沙发上,淡淡扫了她一眼,无谓笑笑:
“不恨也行。”
方青黛被噎得没话。
她现在才真正体会到,陆霄练是生气了,而且像个小孩子,在与她怄气。
“抱歉,”她规规矩矩地站在书桌边,很是诚恳地认错,“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对你。以后你喊我做什么,我照做就是。”
陆霄练听她如此说,脸上强装出来的笑容也荡然无存。他坐起来,从桌上拿了烟和打火机,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
烟雾吞吐间,他沉声道:
“你不是我的奴隶。”
方青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啧”了一声,嗫嚅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或许,有其他能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也愿意配合。”
陆霄练被烟呛了一口,又勾起一阵剧烈的咳嗽,直让他咳得弯下了腰,双手艰难扣住窗台,额间青筋暴起。
方青黛忙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愧疚得不知所言:
“对不起,我……我还是不说了,你别生气。”
陆霄练强自压下肺内伴随呼吸的寸寸灼痛,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方青黛被吓了一跳,却不再敢挣扎,便由他圈在怀里,噤若寒蝉。
陆霄练又笑了,拇指和食指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扬起头看向自己:
“格兰特我配合你杀了,警署的枪我替你挡了,百乐门我带你进了,天香图我替你拿了……现在你居然问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娶你!方青黛,你有没有良心?”
他双眼通红,深深望着她,仿佛要一眼把她看进心里。
方青黛睫羽微颤,缓缓垂下视线:
“可我……爱的是水生哥……”
她骗不过陆霄练,更骗不过自己。她相信比起真相,更伤人的,是被戳穿的谎言。
所以她不愿骗他,即便明知他身体抱恙,明知婚期将近,但不爱就是不爱,这是她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