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见面,分外感伤,那日最后,孟荷还是收下了那镯子。
小桃在替她收拾清河王妃送来的东西。
除了那一匣首饰外,还有许多布匹料子,小桃边收边惊叹:“清河王妃送来的料子,我看着好些都是各地上贡给朝廷的,那匹蜀绣料子,估摸是十年难出的精品。”
这些都该是清河王妃的份例,被她一股脑儿全给了孟荷。
包括那匣子里的东西,各种宝石珠玉,皆是上好。
孟荷想起见面时清河王妃素净的妆容和首饰,默默叹了一声。
清河王妃出生林相府,林相只生了她们三姐妹。
大姐嫁了征西大将军顾家,二姐入宫当了皇后,三妹成了清河王妃。
八年前,顾家父子在漠北殉国,顾夫人三尺白绫随他们去了。
四年前,太子谋逆被杀,林皇后在椒房殿自裁。
三年前,林相与太子勾结一事被揭发,林府阖府问斩,只有清河王妃活了下来。
孟荷那日观清河王妃神态,且从她身上萦绕不散的佛香便可知道,她这几年,恐怕也是在熬日子。
孟荷盯着手腕上那一截莹润的绿色,陷入沉思。
顾家、孟家、林家。
八年间,这曾在圣心手握权柄的三家,便这般灰飞烟灭了。
若非人为,她不信。
诚如清河王妃所说,她是几家留存于世的唯一血脉了,那她便更不能畏畏缩缩,偏安一隅!
她回京,便是讨血债来的。
清河王妃来后几日,婚期便临近了。
五月廿四日一大早,孟荷先是被喂了一碗燕窝,找来的全福娘子便来给她开脸,萧慎送来的老尚宫十分靠谱,之前便将孟荷喂养得一张脸莹润细滑,开脸时也没受什么罪,就连那全福娘子都夸,她替那么多新嫁娘开过脸,没有一个有孟荷这这般细嫩肌肤的。
接下来便是梳妆打扮,孟荷也不用多动,坐着等着众人摆弄即可。
婚服她原是打算买的,没想到萧慎未卜先知似的,也早早差人给她送来了。
等上好了妆,清河王妃也刚巧上门,来替孟荷送嫁。
她围着孟荷左看右看,素净脸上也久违有了明媚的笑意:“真好看,我们荷儿真好看。”
孟荷已无长辈,梳头一事自然是清河王妃来,她执了金梳子,口中念着祝祷词:“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到了后来,她眼中已有了明显的泪意,到底还是坚持给孟荷梳完了头。
旁边的人上前,替孟荷戴凤冠,清河王妃后退一步,默默用帕子抹了抹眼泪。
钦天监定的吉时快到,门外想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清河王妃环顾四周,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背新嫁娘上轿的娘家兄长呢?”
宁安侯府虽没人了,这么大的日子,孟氏宗族总得派人来吧。
孟荷已经盖了盖头,今日孟氏不会来人,她早已心知肚明。
看来,她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她自嘲一笑,开口安慰清河王妃道:“林姨不急,孟氏不会来人的,我本来就打算自己走出去。”
清河王妃气道:“他们孟氏怎可如此?!”
“不碍事的,姨母。”孟荷循着声音过去,拉住清河王妃的手,“我的路,我自己去走,没什么不可的。”
她话中有话,语气坚韧,清河王妃也渐渐定下心来,却又心疼她:“荷儿”
话未曾落,门外传来一阵惊呼声。
一阵清风从屋外吹进来,冲淡了满屋脂粉香气。
有人闯了进来,浑不吝道:“算起来,我比孟姑娘大上两岁,也算作兄长,我来送你上轿。”
来人正是萧慎。
早知他行事无状,如今也太无状了些。
清河王妃用手帕直拍胸口,斥道:“你!无礼之徒!”
萧慎被骂了也面不改色,只伸手到孟荷面前,“走不走?”
孟荷从垂下的红绸间隙中望出去,那支手就在她眼前,袖口是与她身上喜服一般的红色。
那手一看便是武人的手,十指修长,骨节明显,常握刀处有不明显的老茧。
与她记忆中父兄的手,如出一辙。
她眼眶一热,将手递了上去。
那人握住她的手,轻轻将她往自己背上一推。
便在众人目瞪口呆中,背着她扬长而去。
“孟姑娘。”萧慎唤她。
孟荷声音闷闷的,从他后背传来:“做什么?”
“唤我一声哥哥呗。”萧慎一句话就让她心中些微的感动荡然无存。
“凭什么?”
“凭我比你大啊,又背你送你上轿。”萧慎振振有词,“等待会儿嫁了我,我才是你夫君,如今还没嫁,不是哥哥是什么?”
孟荷脑子乱乱的,被他一席话赌得哑口无言,索性闭紧了嘴,一声不吭。
她不说话,萧慎也不勉强,笑了一声,悠悠背着她出了侯府大门。
门外都是观礼的百姓,见新郎官背着新娘子上了轿,俱都一副惊讶神情,奈何周围都有锦衣卫在维持秩序,便是大气都不敢出,只剩下鞭炮锣鼓的声音。
孟荷坐在轿中,脑海里都是方才萧慎的举动。
他为何这般做,孟荷不明白。
可她还是有几分感激他的。
她本来是铁了心自己走出去的,可这样做,以后别人说起,没有人能体谅她的不得已,只会记得她的不守礼数。
可由萧慎闯进来背着她出去,以后,被骂离经叛道的人,只会是萧慎。
她从来是不怕在风口浪尖的,可这不代表,她不感激有人替她遮风避雨。
萧慎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不等她再多想下去,喜轿却突然停了下来。
之前她还是打听过萧府在哪儿的,如今这么点时间,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到了。
孟荷眉头一紧,莫非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