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芭蕉,淅沥沥不停。
临山一间破庙,半边神台上孤零零供着一只破香炉。
应遮踮脚站在神台下的供桌上,望着眼前刚刚被自己挂上横梁的半截麻绳,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什么好活的了。
十六岁时皇帝玉笔钦点,他高中探花,本以为自此前途似锦,一腔抱负终于得以施展。没想到不过十年,便落得如今地步。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梦里。
为官十年,一朝落难就被削籍流放,途中还被政敌收买的差役推下悬崖。如今虽捡回一条性命,可父母亲人皆亡,他独自一人,也实在没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怎么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呢?
是因为同僚们贪污腐败,他不耻为伍?还是因为为官清廉,母亲病重他无钱医治?还是因为……
罢了罢了,如今这些,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叹息一声,将麻绳两端结在一起,应遮闭上眼。
爹、娘,阿妹、我来了!
腿一蹬,脖子挂进绳套里。窒息感随之而来,应遮脚下乱踢,吐舌凸眼,只觉眼前有白光不停闪烁。
都说人临死前能看到自己生前最眷念的场景,可应遮看到的,却不是自己以为的父母和阿妹。
似乎是一间小院。
院中花树繁茂,石榴盛开。他坐在石榴树下的藤椅上,膝边一只狸花酣卧。
岁月静好……
“咦?怎么在上吊?”
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然后‘咔嚓——’,脖子一松。
新鲜空气迎面而来,应遮跌在神台下的草堆上,抱着脖子直咳嗽。等他咳完睁开眼,才发现旁边正蹲了个女子。
——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穿一身绣了草木花纹的华丽红衣,颈上挂着璎珞,臂上戴着环钏,满身叮叮当当很是热闹。
见他睁眼,女子倾身过来,明艳一笑:“这位公子,我看你骨骼惊奇,气宇轩昂,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师爷?”
“师爷?”
应遮微愣,只觉面前女子十分熟悉,可将脑子里的记忆犁过一遍,也没找着能与之相匹配的面孔。
是错觉?
他疑惑:“什么师爷?在下似乎并不认识姑娘。”
女子毫不在意,笑:“可我认识你啊!你是应遮。”
居然是个自来熟。
应遮却没什么聊天的兴致,即使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举目搜寻一圈,在神台下找到那半截麻绳。伸手捡起,才发现已经断成了两段,断成这样补是补不成了,只怕是要再编一根。
再编一根啊……
应遮叹息着,思索着要去哪里再找些干草。这一声还没叹完,眼前就又凑了一张脸过来。
“我叫邬苗。你刚刚在上吊,是不想活了吗?”圆圆的大眼睛映着水光,看起来格外真诚。
应遮看这女子,双眼明亮,没想居然不太好使。
他挥挥手中麻绳:“没看到吗?”
然后不等邬苗再说,就将麻绳揣进袖子里,扶着神台站起,然后慢悠悠地往门边走去。
“别啊,”这个叫邬苗的女子却没完没了,跟在他身后,“是因为没钱吗?做我的师爷,每月予你黄金百两,如何?”
没等应遮回答,她又道:“你若是不想要钱,想要其他,我也可以帮你想想办法,只要你替我做事就行。”
应遮不语,他停住脚步扶墙而立,透过两片腐朽的庙门望着檐外落雨,面色平静。
“考虑考虑?考虑考虑?”
唉,有点吵。
应遮回头,正对上邬苗期待的眼神,他顿了顿,张嘴:“让让。”
邬苗歪头:“喵?”
她呆楞楞往旁边走了两步,见应遮越过她又往神台走,忙追上去,“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若想长生,我也能想办法让你修炼,如何?”
“你不信?”邬苗看着他的脸色,皱眉:“你若不信,不如跟我一起回去。你只要做我的师爷,我就给你工钱,还让你吃遍天底下最好吃的小鱼,怎么样?”
充满活力的嗓音,仿佛小鱼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可应遮如今连活着都不想,哪里还会想什么小鱼?
他终于摇头:“多谢姑娘抬爱,应某才疏学浅,难当大任,姑娘另请高明吧。”
文绉绉的一通。
邬苗不知道什么‘抬爱’,什么‘大任’,她只知道这人拒绝了自己。
“为什么?”猫猫不高兴:“我可有钱了,不会让你吃亏的!”
应遮沉默。
他目光落到邬苗脸上,入目是不可否认的年轻貌美,双眼也清澈透亮,一副藏在深闺涉世不深的模样。
但应遮却知道这些都是假象。因为真正的深闺淑女,是不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种荒野的。
“我不要钱,你请回吧。”拒绝十分干脆利落。
“再考虑一下嘛!”邬苗不死心:“实在不行就先试试嘛,你试试就知道我这里好不好了。”
她一着急,不自觉就冒出点喜欢与人类贴贴的天性,伸爪拉住了应遮一只衣袖。
应遮却惊,皱眉:“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自重!”
他挣脱开来,退到门边,眼神也冷冷的,好像邬苗是什么脏东西一眼,连落也不落到她身上。
堂堂山神,诚心相邀却被屡次拒绝,怕是再柔软的心肠也要生出火气。
邬苗咬牙,藏在袖中的双手也悄悄龇出尖爪:“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应遮负手,不为所动:“姑娘回吧。”
还是拒绝。
“你……”指爪正欲抓下,却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邬苗收起脸色,冷哼一声,“你可不要后悔!”
衣袖甩过,等再看时,人便已经消失在了破庙。
终于走了。
应遮久不闻动静,回头看不见人影,顿时长舒口气。
时人尚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