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眉目平和,柔声道:“你莫怕。贫道邱全生,同师兄游历至此,听到哭声特来查看。你没事吧?”
竟然还是个道士。
道士说完,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拉芸娘上去。
芸娘却松了口气。
师父曾经叮嘱,叫她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毕竟许多凡人见了妖怪,不是吓个半死,就是喊打喊杀。
这么平静,想来没有被自己吓到。
挖的坑并不深,芸娘没有握男人的手借力。而是脚踩在坑边,一用力,往上一蹦就爬了出去。
她没有实体,身形半透明的,仿佛被风一吹就要飘走。先前在坑底时还不明显,如今一站上来,只要有眼睛就知道她不对劲。
邱全生惊讶:“你是妖怪?”
原来他没看出来自己是妖怪啊?芸娘又害怕起来。
似乎是吓到了她,邱全生收起面上惊讶,本来想安抚她两句,还没出声,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师弟,怎么样?”
又有一个男人从旁边草丛里跳出来。
这人身形高挑且瘦,身上道袍破破烂烂,裤管里两条长腿支棱出来,像两根细瘦的竹竿。
一眼看去,就是个不修边幅的模样,尤其腰间别着的那把拂尘,光秃秃的已经没剩几根麈尾。
这拂尘,这瘦竹竿一样的身形……邬苗皱眉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熟悉。
没等她想清楚。
瘦竹竿眼睛扫过芸娘,一瞪:“妖怪?”
芸娘一抖,更加害怕。
邱全生眼疾手快拉住瘦竹竿,笑:“姑娘不要害怕,这是我师兄邱元宝。我们没有恶意,比此奉师命下山降妖除魔,方才看这边满地尸体又妖气冲天才特地过来查看,你在这里若是有看到什么,不妨告诉我们。”
芸娘抬眼,觑他一眼。
“我叫芸娘。”
她抿抿唇,手指纠结在腰间裙摆上,“我是一只戏灵,今日本来是那位孙先生请我帮他唱戏……”
如此这般。
直到将一路所遇说清,芸娘才咽咽口水:“然后,我就看到你们过来了……”
邱姓二位道士互看一眼。
瘦竹竿一样的邱元宝嘴一撇:“这都是你这小妖一面之词,万一是你心生歹念,杀的他们呢?”
芸娘根本不敢反驳,只白着脸扣着指甲。
“师兄。”邱全生扯扯邱元宝的衣袖,道:“这位姑娘虽有妖气,却不浑浊,想来也是只一心清修的妖。这些人死状凄惨,连魂魄都被斩去,又怎么会是她杀的?”
邱元宝哼道:“说不定是她与那些歪道勾结,不是她杀的,肯定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邱全生知道师兄想法不会轻易被改变,摇了摇头,不再劝他,只对芸娘道:“师兄固执,但并无坏心。尸体太多,一个坑洞恐怕不够,我来帮姑娘挖坑吧。”
自己一个确实忙不过来,可是……
芸娘看看旁边冷着脸的邱元宝,又看看已经开始挖土的邱全生……
算了,自己还是将尸体收敛起来吧。
等全部收敛填土,天已经全部暗下。
天边晚霞被夜幕遮去,倦鸟归巢。
一丛火堆在林中升起,树枝穿着野鸡架在火堆上,火舌舔舐着鸡身,一股炙烤食物的香味弥漫开来。
芸娘蜷缩在一棵大树下,闻着空气里越发浓郁的香味,咽了咽口水。
身为一只戏灵,她并不会饿,但食欲和馋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香火,按照凡人的话说,就是已经饿了很长一段时间。
摸摸肚子,芸娘叹了口气。
她只吃过师兄做的饭菜,也不知道烤鸡是什么滋味。
正叹气,面前笼过一片阴影。
一只手白皙修长的手,隔着小片油纸递了一只鸡腿过来。鸡腿尚还冒着热气,上面油光莹润。
咕咚——
芸娘狠狠咽一口口水。
举着鸡腿的邱全生笑:“姑娘若不嫌弃,可以尝尝在下的手艺。”
芸娘笑脸一扬:“当然不嫌弃!”
然后接过鸡腿咬上去。
油脂在口腔爆开,芸娘眯眼,为这股陌生而美味的口感陶醉。
邱全生失笑:“晚上露气重,姑娘坐在这里恐怕会冷,不如挪一挪,离柴火更近一点更暖和。”
芸娘咬着鸡腿,无所谓:“我是妖,冷也没关系。”
邱全生却道:“可就算是妖,冷也会不舒服的。你不若先随我试试靠近火堆?看看会不会暖和一点。”
芸娘不语,她捧着鸡腿抬头看。
林间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摇曳的火光将周围照亮。
邱全生一半脸被火光照亮,另一半脸隐在黑暗里,眼神平和又温柔。
芸娘觉得脸上突然有点发烫。
她咽下口里的食物,小心翼翼看一眼火堆前坐着的另一个道士邱元宝。
邱元宝靠着一棵树干坐着,一条竹竿腿正架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百无聊奈地抖着。他就着烤鸡咬一口干粮,就似乎察觉到芸娘的目光,转头看到是她在看自己,又哼一声,别过头去。
除了哼好像也没做其他,这应该……也没什么吧……
芸娘小心护着手里的鸡腿,往火堆边重新挪了挪。
邱全生目的达到,便不再多说,又重新坐回火堆前。
火堆燃烧着,时不时有火星蹿起,发出噼啪的声响。
邱全生吃完干粮,一边忍不住问芸娘:“如今这些人已经死光了,姑娘的戏怕是唱不成了,接下来有何打算?”
芸娘早就吃完了鸡肉,舔着手指道:“我想回去?”
邱全生:“那姑娘家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芸娘苦恼,抱住自己的膝盖,脸埋下,“师父说,我唱完戏自然就知道怎么回家,可我还没开始呢。”
可怜兮兮的。
邱全生暗叹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