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墙的灵位。
苍瓷屏息数了数,从左至右,大约有四十多个灵位。他靠向手边的墙壁,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色木雕的灵位,上面字迹的颜色很淡,但隐约能辨认出“泠氏”二字。
来对地方了。
他接着低头认真辨别,灵位上的字是繁体宋体,右侧似乎写着“开禧元年”,左侧则是“绍定二年”。
开禧元年……
南宋?
苍瓷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如今这个年代,能将祖上灵位保留如此完好的人家屈指可数,更别提能追踪至南宋朝代了。
沿着墙壁再往后走一段,灵位上对应生死时间的记载快速变化着。南宋,元朝,明朝……一直到清朝,以上便是史册上的所有记载了。
——而再往后,墙上还有五个灵位。
真相近在眼前,苍瓷快步走向祠堂的角落处,企图尽快看到这脱离记载的历史的一部分。
“苍瓷先生,晚上好。”
一道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苍瓷蓦地回首。
泠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上端着一柄正燃烧着的油灯。她的黑发高高盘起,露出饱满的额头,皮肤若凝脂般温亮,身上则是漆黑朴素的直筒长裙,看起来端庄而高挑。
苍瓷稍感意外,随即镇静下来:“是你。”
他的语气并不友好,毕竟两人不久前才以一种更为不友好的方式见过面。
泠零忽视了他话语中的锋芒,温声道:“苍瓷先生,擅自闯入别人家的祠堂,是否有些太不礼貌了?”
苍瓷:“原来泠零女士也知道擅闯他人的地盘不礼貌,我以为你这里并没有这条规矩,真是抱歉。”
泠零手中的油灯噼啪响了一声,漆黑的眼眸看上去更加幽邃了。
“我确实没想到会与你在此处相见,”她过了一会儿说,“但请容我下逐客令,苍瓷,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苍瓷眼神冷峻,不退反进:“你跟郑家达成了什么协议,让郑家愿意费尽心思把你捞出派出所,还能在荒山野岭上给你开辟一处祠堂?”
泠零安静地站在原地:“你应当知道,我不会回答这些问题。”
苍瓷:“我必须知道。史料上对于魇术的记载在清朝便断层了,那自民国以来是谁在帮助你们?难道一直是郑家?我不得不怀疑你们这一脉是否与郑家勾结已久,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毕竟你的能力太过特殊了,你能保证魇术永远不被用于邪门歪道么,泠零?”
“…………”
她停顿了很久,似乎微微叹了口气:“所以,你如何才愿意离开呢?”
没有生气?
苍瓷心里生出一丝诧异,随之道:“我是来了解民国后你们这一脉发生了什么的;你与郑家的关系;为何要去金陵惊吓小孩;以及……”
“等一下,等一下。”泠零打断他的话,“人不能太贪心,不如就解答你的第一个疑问,好么?”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向不远处,那边是祠堂右侧墙壁的末尾处,五块年代显新的灵位静静地立于格子内。苍瓷瞥她一眼,不疑有他,背过身去看了。
第一块木牌上仍是繁体字,姓名为“泠桑竹”,生于1913年,故于1935年。
接下来是“泠槐”,生于1933年,故于1959年。
“泠雪原”,生于1954年,故于1983年。
“泠书青”,生于1976年,故于2006年。
苍瓷读了这些信息,蹙眉道:“你们家族的人,看来都不长寿。”
身后没有人回话。苍瓷便往前一步,接着往下看,不过下一个格子内的灵位是空白的,除了同样精心雕刻的边缘花纹外,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那是给我的。”泠零柔和的声音终于响起,而苍瓷则重新回头看向她。
“但这并不足以解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他说,“我更在意的是,你们自民国到现在,是如何避开术人文献的记载,让魇术完全消失在大众的眼皮底下?除了有国家政府的配合,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泠零轻声道:“你既然心中有猜测,又何必来问我呢?我知道的也未必比你多多少。”
她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是要送客了。
昏暗的祠堂内烛影晃动,苍瓷没有理会她的动作,沉着声继续说:“那你的父亲呢,泠零?愿意娶魇术一脉的男子,想来也不是普通人。”
风吹窗动,轻微一声响。
“……我的父母都不在了。” 泠零说,“但是你必须走了,苍瓷,真的很晚了。”
她这次的语调十分果决,苍瓷立即察觉到了什么,冷声道:“你几次三番劝我走,莫非是还有人要来?”
话音刚落,厢房外隐约传来鞋跟踩于石阶的声响,像是有几人正在沿着石梯上来,而泠零的眼神瞬息发生了变化。
她飞速上前几步,苍瓷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她一手拉住袖口,连拖带拽地拉至厢房的偏门。泠零的身姿袅袅婷婷,手上的劲却不小,苍瓷一不留神几乎被她拽倒。
苍瓷扭头怒道:“你做什么!”
泠零用手肘顶开偏门,而后将苍瓷往里推去:“我劝了你多次,现在你想走也走不掉,不如安静些——除非你想和家族的人打招呼。”
……家族的人?
偏门带风般贴着苍瓷的鼻子关上,外面旋即安静了下去,苍瓷花了几秒适应过来,心内一阵惊怒。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泠零说对了一件事:他确实不想遇到家族的人,只能暂且压下心中的怒火保持安静。
可仅仅一扇木门,显然也挡不住他。弹指之间,木门上方犹如一层水雾散去,玻璃般慢慢透入光来,将祠堂内的一切重新展现在他的面前。
就在此刻,祠堂的大门开了。
透过半透明的木门,苍瓷看见泠零撩起裙摆,郑重地往门口的方向跪去,她发髻上簪着的雪白小花轻轻颤着,火烛投下的影子好似凝结的塑像。
“崔夫人。”她垂下头颅,露出一截修长的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