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洛闻和左献的惊慌,奚有木仍处在一种诡异的状态之中,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阳台。
……有点像她寝室啊,她这是进入幻境了吗,还是回到了——等等。
奚有木坐在暗门所在地砖的后面,冰凉的触感让她霎时清醒——她刚刚做了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奚有木当机立断解开发带,极长的乌发倾泻下来,完美地遮住了她的身形,甚至还长出来一段恣意地散在大理石地面上,如果不是窗帘挡住了月光,那此番场景定宛若仙子下凡。
“谁?!”
“嘘——”
奚有木没有转头,通过通讯器她知道现在和她讲话的人是彭榛。
有点麻烦了啊……
大概是从小生活太过优越,最近又饱受摧残变得风声鹤唳起来,彭榛竟然真的被吓住,抱紧被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席地而坐的女人。
但很快,他透过披散的长发看清了她身上的侍女服,冷笑一声:“好啊,现在连一个小小的侍女也敢命令我了?你以为你是他的人就可以肆意妄为?”
谁的人?
奚有木有些好笑,彭榛大她两岁,但还像个只会色厉内荏的孩子,这话说得不能再没气势了,连声音都按照她的要求压低不少。
但很快,奚有木反应过来,应该是鹏国首相安插的人——就像陆景行一样。她换了个有些飘渺也从未在其他人面前展露过的声音:“我不是他的人。”
这人也真是傻得可爱,怎么可能出了事才安插人手?他之前没察觉到别人的监视那只是因为没必要让他知道而已。
彭榛半信半疑:“那你有什么目的?你想做什么?”
“有点良心不安,睡不着,所以来做些善事而已。”
彭榛直愣愣地看着长发女子。
奚有木仰起头:“那殿下呢?锦衣玉食,膏粱锦绣,为何难以安眠?又是什么会让您夜半惊醒?”
身后无声,这在奚有木意料之中,没有谁会对不知来路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敞开心扉,即使是那个养尊处优而此刻郁结于心的娇纵皇子。
她循循善诱,声音近乎蛊惑:“您的房间真暗,拉开点窗帘好吗?说不定有星光闪烁或是朗月当头,夜晚的天空总是很美的,看了心胸也会开阔起来。”
“别,不要。”奚有木看不到身后,也就没发现彭榛虽然迅速且严厉地喝止了她,身体却蜷缩起来,紧紧拥着被褥。
空气凝固起来,奚有木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没有太多时间多呆,可她在图书室看到的事情又让她莫名想要和彭榛聊聊。
“你……真的不是他的人?”
奚有木并不将话说死:“就算是又如何?总不会比现在还坏,可有些东西压抑久了,会影响的就不只是情势了。”
她听到彭榛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犹豫。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压抑了许久的小皇子还是嗫嚅着开口:“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我自诩为黑暗的不过是人墙缝隙间的零星点点,不过是掺了少许黑的白,混杂成那种肮脏的灰色,而真正的黑暗,我一直从未窥见。”
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的心理,奚有木没有笑意地笑笑。
这句话他憋在心里,想和人说很久了吧,以至于都连成了这么书面的语言。
打开了倾诉的口子,她只要顺着他说,避免一些雷区就可以。最妥当的办法是回复一些意味不明的话:“所以我们有所庆幸,也终将清醒。”
夜半里一个温和恬静却陌生的背影给了彭榛难得的安全感,他忍不住道:“为什么是我?我生来就是这个身份,国家倡导的民主自由凭什么我没有?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谁都不许我反抗?”
“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要生在皇室!”
似乎有一声歇斯底里怒喊盖过了彭榛痛苦的宣泄。
那声音从记忆深处而来却掷地有声,奚有木浑身一颤,目光放远,好像透过厚重的窗帘看到了过去——那个还未被磨去棱角的自己。
奚有木一怔,随即闭上眼睛,咽下不该上泛的情绪。
是啊……他们是一样的。
——幼时的她也曾在一次次的折磨中不断地流着眼泪对母后如此嘶吼过。
彭榛不是皇位继承者,如果不是组织的人挑起的事件,他本可以更久地无知下去,而如今,他终于明白他父皇、母后以及皇兄的隐忍,也终于明白曾经荣华的虚妄。
往事不堪回首,或许并非因为后来才懂过往的真相,而是因为如今的面目全非。
可是……
她不会动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无非您的责任生来就注定好,那就是利用您的身份维护这个国家的稳定。”
彭榛不忿:“即使我的国家如此待我?”
奚有木叹息一声:“如此待您的不是国家,而是那几个人,而他们是对国家有益的人。”
“所以我就该宽容?这算什么?他们这么过分地欺压,你却要我宽容?我又不是天生的圣人!”
“殿下,个人同国家之间与个体之间的关系是不一样的。无论是谁,维护、热爱他的祖国都不需要理由。”
“谬论!我没有选择人生的权利,连支配自己情绪的权力都没有吗?”
“如果您真的这么矛盾,为什么不一死了之?”
彭榛大惊,呼吸都急促起来,但他终究控制自己恢复了平静,也思索起来——对啊,他为什么不死?
因为懦弱?因为对这世界还有留恋?还是因为……
先前有几分严厉的声音此刻温柔若水:“殿下,您还愿意相信,不是吗?”
我不知道……彭榛暗自苦笑,他现在真的不知道了。
“殿下,一个人改变不了世界,但也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如果您不愿被掌控,那就请学会如何做个积极处于掌控中的人吧,至少人生百年后可以无愧地说我并非碌碌无为,我曾为我的祖国、这个世界的美好努力过。”
这话很怪,但彭榛好像听懂了。他呆呆地看着奚有木缓缓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