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晃晃的大堂里,两界之首,齐聚一间。
一坐一立,一双目清冷,一眸光似剑;一面若寒冰,一颊媲桃花。
烛光曳曳,风移影动之间,好似已经开启了一场无声的争乱。
“本座今日前来,是向你讨教一些事。”
“哦?”千岁颇有意地站起身,绕过桌案,浅步踱向九方宿面前,“洗耳恭听。”
九方宿负手,淡淡开口道:“六万年前的那场战役,你可收了个特别的游魂?”
千岁听他一番话,忽的笑出声来,“要论游魂,我这幽冥阁可是日日里来收了不少。要论六万年前——还是一个特别的游魂,帝尊大人,您可是折煞我了。”
九方宿眸光不变,只是嘴角浅浅地上勾了个弧度,他的一身玄袍在鎏金大殿里尤显耀眼,兴许也是孤寂无人的缘故罢。
凄清世界,总少些能引人上心的玩意儿。
“阁下不妨再仔细想想。”
九方宿的嗓音低沉沙哑,却不失稳重,联系上他的眸光一看,才知其话中的危险成分。
千岁似故意地挑了挑眉头,轻“啧”了一声,而后缓缓踱步前往另一侧的架几案。
高几尺的案上,摆放着与方才经书截然不同的东西,一块块陶制的锥形瓶子,其口缠着草绳,安稳地立在每一阶上。
架几案往东西延伸,望不到边际,少说,其上都有着几万只瓶子。
千岁伸手,纤指轻轻拂过瓶子表面,嘴里轻轻喃着些什么。忽而,那些古釉色的陶瓶竟在同一时间泛起了绿色的光芒。
“这数以万计的陶瓶里,装着每一个游魂的精元。我日日要做的,便是将它们的记忆分拣,投入冥河,而取出精元装于其内,仔细不可让它们逃脱走……”
他忽而转头看向九方宿,轻挑起了唇角,说道:“游魂虽多,但,真有一位让我铭记许久的。”
九方宿眸子微沉,静等着他的后话。
“六万年前的那一日,我可真是记忆犹新呐,”千岁忽的低头笑了出来,“前前后后,共千百余条游魂,一时间,将冥河挤得没有空地……”
他抬起头来,重新看向九方宿,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模样,似乎,在回忆着某种美好之事。
“那日,她不比他们晚到。一身带血的白衣,像极红墙之中的荆棘蔷薇。处理了千百条游魂后,我恍惚发现,好像落下了她。”
千岁轻叹了一口气,鼻息沉沉,“不过,事实是我并没有能力将她送走。世间最强烈的两种感情,被她锁死心底。牵挂长如水,谁使令渡生?”
“后来呢?”
听完这番话,一股如水般轻柔的感情蓦地爬上了他的心尖,有些,挠得他不安。
“说来也怪,她竟在冥界陪我度过了几万年。直到一天,她终于卸下了包袱,安心投胎去了。”
千岁看了一眼九方宿,眸中一闪奇色,“距今大抵,也有一千二百年了。”
“一千二百年……”
一千二百年前,他从虚无知地涅槃而生,势必要一雪前耻。
一千二百年前,有苏氏诞下第十六子,大家口中的“软物”。
“不知帝尊大人,您可否得到心中答案了?”
千岁提眸而笑,那笑里,含着一个桃花漫烂的春日。
“多谢阁下。”九方宿落下话,没做停顿,立马负手离开了冥界。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千岁嘴角的笑在冥冥之中褪去了些,弥留下空气中一缕小狼崽的味道。
“倒是熟悉……”
嘴中轻轻呢喃着,他轻拂袖,转身坐回了那张鎏金香檀椅子上。
堆满了经文和陶瓶的偌大空间里,为何,又浩浩荡荡地飘着满屋的寂寥呢?
这寂寥,教曾经受过温暖滋润的人,怎受得……
——
青丘。
朝黎从大袖内中掏出一个锦盒,取了一粒仙丹含入口中,待稍稍静息后,再次着眼于前方的一个殿堂。
为了防止溪水弥散的雾气蚕食书页,前几代长老将藏经阁建在了青丘皇宫的南面。
藏经阁中收录了青丘历代皇族的生辰簿以及六界杂史,除了青丘自行编纂的,还有从外界收集得的。可谓浩如烟海,卷帙浩繁。
“恭迎神君!”朝黎一踏进门槛,掌书裴帘便热情上前,拱手行礼,道,“不知神君要在藏经阁里寻些什么?”
“此中可有收录关于缘生石的一类书?”
“缘生石?”裴帘在脑中仔细搜寻着。
这藏经阁鲜有人出入,关于缘生石的书,也早被自己堆进尘埃了。如今这么一想,只能想出个大概来。
“神君请随我来。”
裴帘凭着脑中大概,将朝黎带往了架几案一隅。
面对如此一摞书籍,裴帘微皱着眉头,但很快就从中分出了一二。他轻拂过这些书籍,从中点出了几本,“神君,就是这些了。”
“其中大部是野史,关于缘生石的正史……好像,无一本详写。”
朝黎轻轻点头,“如此便足够了。”
待裴帘走远,他便独自翻阅起来。这几本书,合起来能摞到自己的膝盖那么高,而朝黎为了不错过细节,只能页页翻却。
前几本书所著年月较晚,所写内容也大不一致,且有些怪诞。
什么缘生石乃神女化身,历劫万世才得以化为人形;更甚,还称缘生石只是尧山上随处可见的一颗石子,获此殊荣,实为荒谬。
朝黎皱着眉头读完这几本书,直到要翻开最后一本,方才尘锁的眉目就像拨云见雾般舒展开来。
这本书的外皮早已陈旧,古老的尘埃填满了外皮上的坑坑洼洼,更显年岁。
双手抚过的质感让朝黎更加坚信,这是出自尧山的一本书。尧山独产枯桕树,而这书的外皮,正巧用的就是枯桕树皮。
他小心翻开第一页,第二页……
浅显的辞藻下,朝黎只读出一种颇借洞察力的内涵。只是这内涵到底指何,他却没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