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宿拂了大袖,靠在树干一侧。
他似乎一点不惧寒冬凛冽,任凭冷风怎么吹来,他的脸上都不见冻红的绯色,而是一贯的瓷白。纤尘不染,片灰不沾。
九方宿的手一点没有防备地伸出袖外,在这个路有冻死骨的时节,他依然着一件单薄的袍子,大袖轻掩的手腕上,圈着一个朴素的叶枝。
这是上界的灵器,以防他在凡间施法而被神界之徒察觉的必需之器。
神尊规定六界不得在凡间动法,却唯独圈不住九方宿。他从不遵什么规矩,他遵守的,从来就是他一往的行径。
人间的一年漫长,虽分日日夜夜,春秋冬夏,却也仅是上界风光的无味延伸。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是每时每刻,都异常缓慢。
九方宿自冥界而来,已在凡间待了几月有余。这儿的繁荣已大体被他赏了个遍,什么舞榭楼台,歌舞升平,不过是另一个神王朝的缩影罢了。
挑明了看,不过是君臣交易,奴隶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他不懂人间喜乐,也不见困苦之下的至美情谊。
九方宿常常试想,若是当初,自己是缘生石的第一经手者,若这混虚由自己主宰,会否,这眼前的世间,就不再是如此苍白无味了。
他轻拈着不经意落于他手的枯叶,攥着叶柄来回旋着,眼里,似乎多了一个曼妙起舞的身姿。
那日,她穿的,似乎也是较这叶子一般颜色的萝裙。
无名树下的墨色身影,与这荒野凛冬很是相应。连同那份寂寞无语,孤寂绝尘。
——
阿水快活地抱着那只野兔子跑回山洞,见方还坐着的迟绥不见了踪影,不禁心中疑惑。
不过既然走进来时没见着他,想必是早出去了,于是阿水卷了袖子,打算亲手拾掇这只野兔子。
不过——
陈宜虽将打猎的方法都教予了自己,但杀生这事,他每次可都是叫自己躲得远远的。说是什么,怕女孩子家见了不好。
这下好了,野兔就在手上,她却拿它一点办法没有。
所以在迟绥回来前,阿水暂且就将那兔子当个暖手宝了。捂在腹前,倒是暖得实在。
不知过了多久,迟绥终于从外面回来了。
阿水一见他立马站起了身,喊道:“师父!”
迟绥方才出去便是为了打猎的,然而如今归来,两手还是空空。
本想野物入了冬就不好出来蹿的,哪知他一见阿水手里的东西,立马觉得这万莫山附近定有野物成群,只是自己眼拙尚未发现罢了。
“师父,您方才哪儿去了?”阿水好奇问着。
迟绥“咳咳”了两声,“出去找你去了。”
阿水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随后将手里东西拿给他看,“师父,阿水捕了只野兔,您看看怎么烤着好吃。”
阿水有些无奈,若是自己会处理,铁定就不这么被动了。
迟绥二话没说接了过来,不过一会便处理好,将它放上了木架。
二人如此对立坐着,烤着架下的一团旺火。阿水搓着手,看着火苗不时往上窜着,内中,她似乎看见了狐半腰。
看见阿娘坐在灶炉旁如此生着火,看见陈宜坐在对面帮着自己剥豆子……豆子时而蹦落,他一点不浪费,又将颗颗给捡起,洗净,做了一盘自己爱吃的,热乎的菜。
看着看着,阿水的眼睛莫名有些发了酸。
迟绥有些察觉到,沉声问着:“想家了?”
阿水点点头,拾掇了下心情,“总归会有一点。时间久了便不会了。”
迟绥笑了笑,却是阿水探悉不了的一抹笑。
看着将自己裹得严实的迟绥,阿水不禁发问:“师父,为何您要如此包着?”
若说是御寒,在这时候她也就信了。可前段阵子见他就是如此,莫不是天生染疾,患了什么不能见人之症?
虽是这么想着,她可不敢当着迟绥的面说破。保不齐可要被逐出师门的。
“你可好奇?”迟绥说着,不经意地抬了抬斗笠,眼看就要见到他的一双神秘的眼睛了。
“好奇归好奇,阿水的确想一识庐山真面目,不过若是师父您不愿意,那阿水也不强求就是。”
“倒不失为一个好徒儿。”
迟绥笑着,却没有一点要揭开斗笠的动作。阿水便也认了。
野兔在大火的炙烤下一下就熟了,嫩肉的香味扑鼻,直将阿水整身的疲累寒冷都消了去。
自第一次从千岁那吃得烤鸭,她似乎就爱上了这类东西般。况且她在狐半腰吃的机会并不多,好多天去城里才能吃得一回。
此般诱惑,唯有香喷喷的肉才能给足她。
迟绥摘了面罩,一口一口啃着,见眼前的女子吃得开心,他竟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他游历多年,若是没寻得住处下来,便就栖息于这万莫山。
因而他将烤东西都吃遍了,而没有一次是如她那般滋味可口。也是奇怪。
“好徒儿,为师问你一个问题。”
“嗯,师父您说。”
阿水吃得正香,也还留了一口回答他的问题。
“你当真一点不记得从河间地醒来之前的事了?”
此前跋涉的几天中,阿水因着无聊,便将自己失忆的事同迟绥讲了,哪知他那会压根没心思搭理自己。
谈及这个问题,阿水也只是定定摇了摇头,“一点记不起。连一个影儿都记不起。”
狐半腰时候,医馆老头儿关心自己的失忆症,还特意给自己配了几服药草,只是半月用下来一点好转没有。最后还是阿水开口说如此过于破费,才终止了这一无果法子。
迟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如此,想必也是困扰吧。”
“开始有点,不过狐半腰的村人待我可好,久而久之,我往后有关的记忆,便都是关于他们的了。倒是一点不觉困扰。”
迟绥似乎有些惊讶,拿着烤兔的一只手微颤,最终悬在了嘴边。
“你觉为师如何?”
“可好。”阿水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