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才稍稍亮起,阿水便本能爬起了床。
等阿水掀开被子的时候,一个意识猛地蹿进了她的脑子,以至于她有些颤颤地开口道:“阿九?”
没有等来回答,阿水便赶忙穿了鞋子下床,在本就破败的屋子里搜寻起来。
听到了动静,九方宿从屋外的石凳上站起,进了屋,见到阿水的第一句话便是:“醒了。”
阿水站在原地愣了愣。许是诧异,自己守了将近三个月的人如今竟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且浑身上下,全然不见一点大病初愈的感觉。
带给她的,反而是那股初见时的新欢,久处后的安心之感。
以至于,她终于没忍住——
走向九方宿的那几个步子,应是阿水这辈子走过的最长的路了。她只觉得身子不受控制,或者说,它终于有一次能顺着自己的心了。
阿水抱住了他。双手环得紧紧的,好像他随时能跑掉似的,不过,还真有如此可能。
九方宿的身子很暖,在这凄冷的初冬,他就像是个大火炉似的,不需要凑近,不需要接触,单单是远远站着、看着,她便能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暖意。
暖意从心里窜上全身,让她紧锢着腰间的双手变得越发牢靠了。
九方宿似乎有些被她的举动吓到,他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下意识伸出了手,想将她从自己身上挪开。
只是手才刚触到她的肩膀,阿水便失声痛诉:“我还以为你死了!”
这一声叫唤下来,阿水更是搂紧了他,几乎要将整个的自己缩进他暖暖的怀里。
她是真的以为九方宿死了。
九方宿昏迷的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只是在龙息瀑的几个时辰;而对身在人间的阿水来说,这是实实在在的三个月!
三个月里,她守着被蛇妖屠杀的藤山,守着一间不那么破落的屋子,守着床上那没有一丝动静的人……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提醒着她——他还没死。
也仅仅只有这个迹象的存在,她才能安慰自己道:自己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狐半腰的人死了,藤山的人也死了……”
阿水仍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口,没管脸上流下来的黏糊糊的东西,继续着自己的话:“那时候在藤山,我拼了命要杀死蛇妖,我找你……可你在哪儿?”
九方宿触及她肩膀的手,没办法再停留,而是缓缓收了回来。
他没法告诉她——那日,他眼看她冲进火海,要迈出脚的前一步,他却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是本应身处冥界的千岁。
千岁将自己隐藏得很好,在九方宿来到人间的那么长一段时间里,这是第一次,也是千岁故意让九方宿得知自己的所在。
九方宿深知,此次藤山蛇妖作怪定事出非常,而千岁的出现也定有其因。于是他后脚便循着源头追了过去。
“此次蛇妖作怪,莫非阁下所为?”
千岁看着应约而来的九方宿,脸上露出了一道势在必得的笑。
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千岁背过了身,说道:“如今旻一故去,青丘易主;有苏盼兮倒是将这主位禅让得自然,大也因成和与先任长老之间的唯一联系——灵十六了。”
听到灵十六的名字,九方宿的眸子一暗。若非千岁想打她的什么主意,想必他也不会在这与自己胡搅蛮缠。
“所以阁下是打算将灵十六从凡间带回,以维系成和刚在青丘建立不久的关系?”
千岁摇摇头,“窥视六界,乃吾的能力;能窥六界而不干预,便是吾的职责。灵十六因缘生石而卷入渡劫门,要想出来,只能靠其自己。”
九方宿轻笑了一声,看着千岁始终不敢正对自己的身影,眉眼不禁向上提了几分,眸中寒光乍现。
“所以你此番引我而来,便是想与本座唠谈这些的?”
听到九方宿的话,千岁终于是将身子侧了过来。
人间的月光洒在他一身暗金色的流云袍上,给他徒添一味朦胧与神秘。嘴角噙着的神秘的微笑,与他那双暗下流动桃花的眸子很是相称。
“吾只是想提醒大人,不可介入天道,否则,可是会遭天谴的。”
九方宿有些玩味地上扬了嘴角,无穷黑夜里,两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暗生较量,怎也分不出高下。
“天谴?本座难道还会为此等无稽之事忧心么?”
说罢,九方宿便回到了藤山。
可当他赶到时,村内已是几乎没有活气。唯一被留下来的生命,是阿水从那绿瞳蛇妖口下救出的小孩。
如今,面对阿水的质问,他无法说出实话,更无法圆滑混过去。
“此次,是吾之过。”
听着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熟悉,却没有一点以前的冷情。阿水感受到了真诚,难得的真诚。
只是听着,她又感到了莫名的委屈。
九方宿只是静静由着她抱着。他低垂着眸子,淡淡的目光落在她的满头青丝。
这种接触与倾诉,从来就不是九方宿的家常便饭。可以说,这是第一次。
他有些应付不过来。
“吾昏迷的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
“废话!除了我,你在凡间还认识谁呢?”
阿水觉得有些生气,但喊得越大声,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也随着话语消失了。
“我还去了雪莲山,遇见了狐仙,是它给我的三根草。一开始我还不确定……”
阿水就这样,窝在他的怀里又讲了一大推。
她不敢放手。只怕放了,下次,她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勇气了抱住他了。
她的话尽数入了九方宿的耳朵,他没想到阿水竟还为了自己去雪莲山。
那雪莲山并不是一间普通的山,许多上界所需的仙草仙药,便是在雪莲山这样的特定环境下生长起来的。
而且阿水口中的狐仙,怕也不是个等闲之辈。
她此时是凡人身,要登上那座妖山——很难想象,她在其中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