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留在她眼角的一抹冰凉,在触及时顿了顿。
九方宿低头看着她,看着她的眸子里深深印着自己的影像。像是看着她,又像在窥探自己的内心。
深沉的眼眸厚载着真切的泪露,泛了红的,还有他的一颗沉寂万年的心。
他未斩情丝。而此刻的四目相对,秋水相望,则是他记忆中最深刻的、唯一的情动……
阿水生怕自己的冲动一言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于是她赶忙垂下眸子,努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不平静。
她的小动静被九方宿所察觉,只见他微微挑了眉头,眉峰所向,露出了藏掖多年的温存。
阿水只觉得方才还停在自己眼角的冰凉之物顺着头发,一下就抚上了她的后颈。
没有一点准备的,她便落入了面前男子的掌锢之中。
她有些被迫抬起头,唇边便是男人急促炽热的呼吸,一下一下,热风直驱严冬的寒冷,让她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
伴随着的,还有耳边那沉哑的声音,一停一顿,从未令阿水的心如此震颤。
“吾非凡尘之人,也断不可弃魔界之主的位子,只为与你私相授受。”
阿水艰难地“嗯”了一声。此刻的她,再是没什么心绪去想方才自己说了什么话,抑或是他说了什么魔界之主的论言。
而下面这句话,却是她用自己的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吾不会守护你至长河枯竭,川岩糜烂。来日风雨皆至,晦暗覆及,你且自顾。吾非救世之主,与你,也并非同途之宾……”
“但若,你将吾此番话牢记于心后仍执念于吾,那今夜便是良宵。”
他的话语极致温柔,飘在凌厉的风中,甚至都温润不减。
阿水不止一次地回味他的话,直到脑子渐渐清晰,耳旁只传来夜的寂静,她才敢睁开眼。
“我不后悔。”
她倚着料峭寒风说话,眉目间传着蓄积已久的情谊,将听话的人团团包裹。
两颗心,从此有了羁绊。
九方宿执起她的右手腕,稍稍用力,破了她与扶生的结缘。
湿热的吻先是落在她的眼角,而后恋恋不舍地移步,步步向她内心的脆弱之处逼迫。没有任何征求,只有极致的紧贴。
过路的风识趣避嫌,只留给屋内二人一夜宁静温存。
幽冥阁内,千岁伸手拭过镜像,幻影皆破,只留下荧点斑驳,点缀了远去男子的孤寂背影。
“莫不是最好的安排了……”
千岁喃喃自语着。
他走在这偌大空寂的幽冥阁里,在某一处驻留了脚步。
桃花模样的眸子好生绚烂,眼望着面前的一池繁星,好似能淌出水来。
在几万年前,那个地方,是灵姬日日里都要坐上好一会儿的。
——
六万年前,神魔二道在冬留宫一战,天惊地动,黑云压地其几万里,狂土卷尘携上九霄。神界之人手执剑,破魔阵,势如破竹般,一一击溃几乎毫无防备的魔界大军。
而冬留宫的那一头,灵姬青衣袭袭。那一抹不符魔宫的柔色,在看到神界大军逼近时,她清隽的眼眸也不再似往常平静。
“他们竟那么快便找上门来了,”只听殿上一阵唏嘘。
九方宿看着殿下手捧缘生石的灵姬,眸子里好一份喜色。
他站起身,来到灵姬身旁,语气里掺杂着有些生分的关心,道:“辛苦你了。”
然而此刻,灵姬全然顾不上他说了些什么,只是茫然望着他伸出来的手。
就在前不久,九方宿派灵姬前去神界盗取缘生石,如今缘生石到手,他却不知一切都是四方野的阴谋。
因他信她。
“待本座回来。”
他话中的意思,便不想灵姬出门迎战。
九方宿本以为有了缘生石,以一己之力屠灭神界便不是虚妄。可他还未出手,却觉体内的力量正以疾速流失。
“神君也露出狐狸尾巴了吗?”
再面对四方野时,九方宿的嘴角扯上了个阴鸷的笑,似是心中有数。
“确是狐狸露出了尾巴,但非本尊。”
四方野的面上没什么神情,只在看见匆匆而来的灵姬时,眼神中划过一丝慌张。
九方宿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只记得初见她时,她还是个没什么修为的小狐狸精。而她仅用了百年时间,将九方宿的信任博来,只为遵守与神尊的约定,重振九尾狐一族。
可灵姬也没有想到,仅百年,她便窥见九方宿的里里外外,知晓他那颗无人问津的内心。
她于是也动了恻隐之心,想劝九方宿停止与四方野的大战。而他唯一所愿,便是缘生石。
一番交涉之下,四方野面上也同意了九方宿的请求,将缘生石给了他。
“九方……”
灵姬只看了他一眼,其中的惊愕与失望却永远地烙在了她的心上。那一刻,她的心如刀绞,却无人倾诉。
九方宿将体内的缘生石逼出,而后笑着哼了声:“困本座于此,倒是你技不如前了。”
那一战,如混沌天地未开,风沙漫天,血舞肉飞,无人以洁净之躯返还。
而以神界告败为终。
九方宿从血战中脱离出来,清冷的面庞上血眸恫吓,茫然瞥过每一具战场上的死躯。
似是在搜索着什么。
而最终,他在一处尚为安谧的地方看到了浑身是血的灵姬。
他冷笑了一声,到死,她也在隐藏自己的心意。是向他,还是向六界。
死……
她死了吗?
他的心猛地一阵抽痛,可再如何,他也没上前一步。
而灵姬的手下,有一个散发着蓝色光芒的东西,却睁着腥红的眼眸,似要将她给深深吞噬。
九方宿的眸子一动,最终,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她。
当然,他也没看见灵姬微张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