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策沿着青石板路往外走去,冷风将他的衣袍吹起,他抬头看着刺眼瞩目的惨淡日光,在这般湿冷的彻骨之寒中,仿佛间似乎忆起了少年时光。
他其实不姓孟,真名叫萧安。
从前朝中的人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议论他母亲与兰陵萧氏沾亲带故,他才得以在兰陵谋个小官坐坐。
兰陵萧氏是关陇大族,纵使这些年没落,但底蕴仍在,人人都认为,他这样一个卑劣之人,不配与这样的世家大族牵扯上。
可事实上,他确实出身兰陵萧氏,并非是母亲姓萧,而是父族本就姓萧,且是萧氏嫡亲主家这一脉的单传。
他母亲姓孟,孟家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的书香世家,可她偏偏喜欢上了兰陵萧氏这一辈的嫡亲公子。
两人一见如故后,孟氏一股脑地奔他而去。
她并不知道萧氏已经在仪亲,即将迎娶李家嫡女做正房夫人。
所以她叩响萧家的门时,被萧氏的主母当即扣下,问清户籍出身后,冷漠地告诉她——
无媒苟合,为人不耻,自奔着当为妾,不可扶正。
一身粉嫩的衣衫套在了孟氏的身上,萧氏大婚后没几日,她被抬进了萧家为妾。
为此,孟氏的主君自觉丢尽了脸,和这个唯一的嫡女毅然决然断绝了关系,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后宅浑水中,也从未伸出援助之手。
直到那年孟氏怀孕,萧氏主君意外摔死,空留下一个肚子毫无动静的正妻。
短
短几个月之内,萧家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直到孟云策这个遗腹子出生,孟家反而逐渐取代了原本萧家的位置,声望越发大了起来。
自孟云策有记忆以来,很少能看到小娘,他一直被养在嫡母房中。
偶尔几次偷溜回去,总是能看到独自流泪伤神的小娘,一转头又得回去面对严厉的嫡母。
他知道,父亲是个惯坏哄骗女子的人,小娘自从入府之后,压根没得过他的几次正眼。
直到萧家族中长老,要扶持他改名换姓,在兰陵立住脚跟,而后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去往更远的京城,为萧家、乃至关陇八大家打开局势。
这是萧氏想要重回八家的投名状,孟云策的一举一动,都是他们对关陇献出的诚意。
可以这样说,改名为孟云策的萧安,就是他们握在手中的一枚棋子。
刚开始的那几年,孟云策心怀雄心壮志,他以为,只要有朝一日他能真正站在高位上,小娘的日子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过,孟家如果肯认回她,她依旧能够苦尽甘来。
所以他拼了命地往上爬,抓住一切机会,甚至没有时间谈情说爱,孤身一人走在这条路上。
直到那次偶然的机会,关陇的人给予助力后,孟云策得以踏足京城这片土地,逐渐得到了官家的信任。
他成了御前红人,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彻底立足,让孟云策这个名字为天下人知晓。
某天夜里,孟云策忽然想,既然
踩着关陇来到了这里,为何还要听他们的话?
他完全可以为自己而活,替自己搏一个千秋名声,一边糊弄着关陇,一边踩着他们往上爬。
若有朝一日失败后,东窗事发,他也有的是本事,凭借这张巧言善辩的嘴,重新获得他们的信任。
如今,孟云策果真走到了这一天,但不同的是,哪怕他当初生出背叛的心思被八大家发现,如今依旧占据主导地位。
拿捏着帝王对自己的信任,在这中书令的位置上稳坐得岿然不动,他就依旧在朝堂上有话语权。
如今越发靠近关陇的地盘,那么,不妨公开身份,表明立场。
他要八大家全都听命、配合他,彻底掌握主动权,再胁迫赵家等人,岂不更加有趣?
孟云策想要史书为他单开一页,写他身为人臣的不世之功,从而留名青史,千年后依旧为人称道。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马车不远处,一双纤纤玉手已经掀开了帘子,马车里的人娇笑探出头来。
“你出来得这样晚,我等得都累了!”
孟云策眼底翻涌着的那些算计,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转而一路小跑着过去。
暖和的马车里,凌绵将热乎的手炉塞给他,有些心疼地抚上他的脸颊,用一双温热的小手帮他暖着。
她心思十分细腻,见孟云策从始至终都盯着自己看,一言不发,便大着胆子耐心询问。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我虽然不
是个多聪明的人,但也想为你分忧一二,不妨说给我听听。”
孟云策对她并不设防,但如今心中的计划还未成形,一番思索之后,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这件事情的开始,要从很多年前说起,回家的路上,我想为你讲一个故事。”
马车已经缓缓挪动,凌绵安静地枕在了他的腿上,面露好奇。
“故事?”
“嗯,一个叫萧安的人的故事。”
凌绵会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终于啊,孟云策要对她公开身份了。
凌绵早就把九流送来的那些关于他的消息,背得滚瓜烂熟,如今听他说起许多年前中原地区孟家和萧家的渊源,像是逗猴子般惊讶地陪着他演戏。
……
三日后,孟云策意图公开自己真实身份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暮挽这里。
她将消息给顾风晚看了之后,陪他一同踏上返回雍州府的路。
颠簸的路途中,那边的孟云策正在如期施展计划。
他和李珩坦白,隐瞒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与太后和赵郡李氏李老太师商议之后,公开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时间引得朝野哗然。
他以关陇之力,胁迫其他世家守皇权,若有谁不听他的命令,关陇自然会派人铲除掉。
而那边八大家的人,还傻呵呵地主动替他做这些事,殊不知他们已经成为如今的萧安手中的一柄刀刃。
如此一来,局势渐渐明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