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羁取了风筝回来时, 隔着窗户看见叶儿和阿周在外间与沈时说话,心里便是咯噔一下,那么眼下里间, 只剩下苏樱和卢崇信了。
压着眉快步进门, 里间帘子半卷,苏樱站在窗前, 卢崇信跟在边上, 低着声音跟她说话:“姐姐,监军庄敬是……”
裴羁皱眉,卢崇信跟她说这些朝堂之事做什么?
“娘子,”叶儿急急跟上来通报,“郎君回来了。”
里间的语声立刻停住,苏樱转身, 对上裴羁审视的目光, 嫣然一笑:“你回来了。”
快步向他走去, 眼波盈盈, 只在他身上。
她是在邺城, 杜若仪赶来行家法时, 一点点想起了从前的事。彼时审时度势,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绝不可能逃掉,于是便继续装作失忆,麻痹裴羁, 等待机会。
阿周是靠不住的, 因着裴羁肯娶她,阿周已经全然投向裴羁, 绝不会帮她逃走。窦晏平也不行, 他太正直纯良, 换做是她,船上那一剑她早就刺了下去,但窦晏平做不到,况且裴羁必然会狠防着窦晏平,与他联络,风险太大。她耐心等了这么多天,直到叶儿回来,直到她昨夜试探,确定叶儿对她忠心耿耿,这才开始行动。
“回来了,”那点淡淡的疑心对上她温柔的眼波,一眨眼便已抛在了脑后,裴羁双手捧着风筝递过来,“找到了,压在书里。”
是从案上一本摊开的书底下找到的。昨日他到田昱处商议公事,二更天方才回来,她在书房等他,等得太久睡着了,后来还是他抱她回的卧房,大约是等他的时候玩着风筝,随手压在那里,忘记了。
苏樱接过风筝放在桌上,轻着声音:“谢谢。”
最初醒来的时候的确全都忘记了,唯一记得的只有阿耶,锦城,她永远回不去的故乡。现在想来,大约是呛了水受了刺激,那些天精神和身体又都已经撑到极限,所以才会出现短暂的失忆。
不过,也正好让她找到了一条出路。就好像老天也在帮她似的。
“你我之间,无需言谢。”裴羁说着,目光越过她看向边上面色阴沉的卢崇信,随即一抬眉,轻轻拥她入怀。
淡淡的降真香气随着他的拥抱,无孔不入地闯进来,苏樱低着头,余光里瞥见卢崇信阴戾的眼神。
我会帮你,杀了裴羁。方才他伏在她耳边,低声对她说。
她也没想到卢崇信会出现,亦且变成了魏博监军副使。他是比窦晏平合适得多的人选,心狠手辣,无所顾忌,而且,他握着兵权。
他会帮她如愿的。
伸手搂住裴羁,脸埋在他胸前,向卢崇信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离开。
裴羁觉得腰间突地一疼,她的手压到了他的伤,天热,伤口痊愈的慢,被她这么一握,滋味并不好受。但,这是她这么多天,第一次主动亲近,肌肉在衣服底下绷紧了,裴羁在疼痛与渴望之间,生出一种怪异复杂的滋味,喑哑了声音:“念念。”
“姐姐,”身后响起阴郁的声音,卢崇信挪过步子,“我该走了。”
阴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松开手想要回应,裴羁心里一空,强硬着重又将人搂回怀里。
够了。卢崇信之类,根本就不该见她,若不是为了她的病,任何一个男人,他都不会放进来见她。不愿意她与卢崇信说话,便自己抢先问道:“今天好些了没有?这两天有没有按时吃药?”
卢崇信慢慢走到门外,在廊下等候沈时。
隐约能听见苏樱低低的回答:“吃了,太苦,每天满嘴里都是苦味儿。”
在袖子底下紧紧攥着拳,想起方才她低着头,轻声在他耳边说:“四郎,帮我杀了裴羁吧。”
那时候她靠得那么近,说话时的气息像母亲的手,轻柔地抚着他的脸颊。其实他已经不怎么记得母亲的模样了,母亲被发卖的时候他还太小,记忆并不能那么深刻,但后来,她出现了。他所有温暖的记忆,全都变成了她。
指甲掐进肉里,甜蜜中掺杂着疼痛,卢崇信听见裴羁答道:“喝点蜜水漱一漱吧,良药苦口,病才能好得快。”
蠢材。什么良药苦口,若她嫌苦,就该把所有的药统统变成甜的。卢崇信回头,向沈时说道:“沈医监,我阿姐说药苦,换个方子吧。”
“这,”沈时想说配药又不是儿戏,哪里还带自己挑口味的?对上他阴沉沉的目光,腹诽的话全都又咽回去,“我这就改。”
这些天开的方子都是补养安神为主,以他医家的经验来看,苏樱最大的病症就是体虚多思,补养跟上了,身体自然就会好转,至于失忆,那是个心病,药石之力,却也不大。沈时思忖着,将几味苦药改成平和的药材,急匆匆写了一遍。
屋里,苏樱松开了裴羁。
衣裳上还沾着他的降真香气,与他太亲近,便是想好了该当敷衍他,迎合他,一旦做起来,依旧忍不住厌恶抗拒。苏樱在案前坐下,抬眼:“你快去忙吧,我没事的。”
裴羁正在整顿牙兵,欲除掉田昱的心腹大患,帮他独揽魏博大权。卢崇信是这么跟她说的。卢崇信还说,一旦此计得售,裴羁必将手握大权,无法撼动,所以他会与牙兵联手,对抗裴羁。
卢崇信并不知道裴羁的具体计划,裴羁一向缜密,那些机密除了他和田昱,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牙兵那边昼夜不安,只恨不得其门而入。不过没关系,她会想办法探听出来:“方才四弟说你这些天都会很忙,要弄端午赏赐什么的,我不耽搁你了。”
裴羁心头一宽,原来那时候卢崇信提起庄敬,是为了这个。
挨着她身边坐下,轻轻搂她在怀里,低声道:“不着急,我再陪你待一会儿。”
马上就是端午,他计划利用这次发放节赏,挑起牙兵内讧,分而化之。
八千魏博牙兵之所以难对付,除了武力强盛之外,也因为他们内部靠着多年的姻亲关系互相关联,盘根错节抱成一团,对外时上下一心,极难撼动。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争斗,他会找到他们之间的裂缝,撬开来,逐个击破。
“危险吗?”苏樱在他怀里抬头,因为担忧,紧紧蹙着眉头,“方才四弟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