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之处,是铺天盖地的血色。
厚重的铁锈味几乎将她淹没,豆大的泪珠与从额间滑落的血融在一起,一滴滴坠落在地。
妆面早就泱开,荆微骊一袭破败的裙裳,绣丝被勾开无数,白皙娇嫩的手臂露在空气中,整个人都变得与端庄淑女毫不相干。
无力地瘫坐于尘埃废墟,手上、脸上生了数不清的伤。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人,依旧白衣飘飘,却眸光刺骨。
他缓缓回过头,又不动声色地张开嘴,不知道说了什么,少女脸色大变,不敢相信中又带着几分怨恨与痛苦。
噩梦戛然而止。
猛地坐起身,原本压在胸前的被褥顺势滑到了腰腹,她大口喘着气,脸上积压着劫后余生似的苍白。
拳头握紧,又气焰极盛地砸在榻上,她凶巴巴地骂了句。而被骂的人,即是梦中那个说要把她拖去供人享乐的狗竹马。
这是第二次梦到那一段了,恐惧不减,反倒是给她汹涌的担忧添了把柴火。
不行,不能再拖了,她必须尽快同章兰尽解除婚约。
她咬牙切齿地如是想道。
可当下拦在她最前面的,是一道不怎么近人情的玉国律法。
与丈夫不可无故休妻是一个道理,就算是女子退婚,尚且也要未婚夫有错在先,且是不可饶恕的大错。可偏偏章兰尽是个素来会经营自己名声的,外面的人一提起这位章家的小公子都是满口赞誉,要在他身上挑出点墨渍乌点实属不易。
若要退婚,她缺个理由。
天边泛起鱼肚白,又有几朵不安分的云彩慢吞吞地跑过来,又贴在一起说悄悄话。
掐算着时辰,青瑶抱着洗漱的器具走进来,想喊自家姑娘起床,可一推门却发现她早就起来了。甚至已经换好了裙裳描完了眉,此时正坐于妆台前抹口脂。
“姑娘今日怎起得这般早?”
荆微骊目不斜视:“你来得正好,去套马车,再跟我去一趟灵阑寺。”
还去?昨天不是才回来吗。
青瑶放下东西皱起眉,虽然肚子里一堆想要问的话,但抬头看见铜镜里的明艳面孔,立马噤声不敢多言。
顾不上用早饭,荆微骊催着车夫快些往灵阑寺赶。
因今日并非初一十五,加上抵达的时辰又实在是太早,古朴的大门前都没什么人,这也让她更加畅通无阻。
没有拜佛更没有添香油,她直奔梧桐树后的禅房。
让青瑶候在外面等,她独自走近。
“原来是荆小友啊,这次来得还真早。”
打招呼的是个正抓着物件扫落叶的老和尚。
他身穿黄色僧衣,外面还套了一件绣了精致金丝的袈裟。但许是年岁太久又不经常穿的缘故,袈裟上的褶皱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瞅着一块被老鼠咬开的破洞。
荆微骊眨巴了下眼,又乖巧地行了个佛客的礼:“住持。”
没有着急放下大扫帚,胡子花白的住持笑眯眯,似望见孩童玩闹般,满脸慈悲相:“距你上次特地来见我已经半个月了,不知可是又遇见了什么惑事?”
果然瞒不过佛祖座下的得道高僧。
在心里叹了口气,荆微骊娓娓道来:“您先前提点我,说让我循着梦中的布景摸索破梦之局,可我照做,梦却前后不一了。”
其实,这位住持,便是当初提点她预知梦一事的高人。
也是这世上,她唯一一个可以坦荡荡将此事说出来以求共商的人。但到底是出家人,六根清净,就算她每次来都表现得着急忙慌,这位住持爷爷还是不紧不慢地做着原本的事,总是给她一种天塌下来也得把这一觉安稳睡完的错觉。
但好在,老人家并不准备完全置身事外,每每她迷茫之时,他还是愿意提点两句,给她一个看得见曙光的机会。
虽然想到去“勾/引”裴少戈的这个馊主意是她自己盘算的,但点出可以找寻致胜之棋一法的的确是住持。
“所以你现在,并没有遇见梦中的那个人?反而换了个完全不一样的。”听完她说的话,住持缓缓道。
想到自己削头去尾说玩的故事,荆微骊点点头。
扫帚被规矩地摆到了粗壮树干的边上,住持将长长一串的佛珠重新套回腕上,又不紧不慢地数了几颗,还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他才出声:“那人,许是荆小友的命结之人。”
“命结之人?”荆微骊咋舌一瞬。
她先前只听过命定这个词,指的还都是那些缘分圆满、由喜鹊搭桥的夫妻。可这命结之人又是怎么个说头。
言至此处,住持戛然而止。
又叹了口气,荆微骊无力地做礼离开。
返程的路上,她一直神情呆滞,恹恹的。
原本流光溢彩的眸变得朦胧,连里面剔透的光也呈现模糊。
计划被全盘打乱,设想好的棋路都没了落脚之地,连棋子都得整个换掉。
麻烦,太麻烦了。
皓腕抬起,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血淋淋的一幕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勾起,她没忍住,怯懦地打了个哆嗦。
所以,是要她把原本对付裴少戈的手段,都转到那个可怕的黑阎罗身上吗?
可,虽然他生得惊艳绝绝,但那气场实在是太吓人了,她真的能成功吗……
马车停停走走,临下正是热闹非凡的四街交汇处,行人接踵而至,沿途是数不清的小摊小贩,吆喝笑语此起彼伏。
被颠得难受,荆微骊清清嗓子,让车夫停下,还说瞅着日头正好,想下去走走,让他和青瑶驱着马车先回府。
青瑶等下就变了脸:“姑娘,这怎么可以……”
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打断没听完的话,荆微骊素来不喜欢被人管着束着,更别说这个人不是阿姐兄长,是个几年前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的小丫鬟。
抿了抿唇,她字字咬重:“无妨,我又不是不识道的小娃娃,知道该走哪条路回家。”
被她说的没了办法,青瑶只能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