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是谁啊?”
“他怎么突然出现了?”
周围有一群冷冰冰的机器,有电视、电脑、冰箱、洗衣机……它们的双眼由透明玻璃珠构成,这群家电般的东西围住了传送过来的苏明安。
“——都退开!”
突然,远方传来清脆的声音。一名白发蓝眸的少年走近,手上提着一盏新鲜的花篮。
机械人纷纷退了出去,有人叫他“北利瑟尔”。
艳红的玫瑰鲜艳明丽,洁白的百合娇艳欲滴。少年身上飘着一股鲜花的清香,与当下惨烈的末世背景格格不入,像一名生活在桃花源里的幸存者。
“阿克托,欢迎大驾光临。”北利瑟尔说:“即使你换了一张脸,我还是能认出你。”
“……”
苏明安知道北利瑟尔、特雷蒂亚、诺亚、霖光、熔原、夕,和已故的启、月八人,是世纪灾变时期与阿克托生死与共的战友。
他们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北利瑟尔也不在乎苏明安不说话,一直自言自语:
“山谷里还是这德性,花一簇一簇地开。地下的流水也没干涸过。”
“之前山谷里来了一群无赖,其中有一个叫亚度尼斯的满口灯塔的变态,他不仅打我,还强迫我出谷,最近他又不见了,别让我逮到他是谁派来的……”
“自从你走后,我一直在经营这处山谷。没想到我今天会看见你,也许是我又做噩梦了吧,半梦半醒的感觉让人很难过……”
北利瑟尔倾倒着各种话语,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还没睡醒。
他的眼里没有光,连瞳孔的转动都很僵硬,仿佛一个挣扎着的活死人。
“北利瑟尔。”苏明安说:“我需要你的帮助。霖光要发动核爆,我需要黎明系统……”
苏明安的话还没说完,北利瑟尔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等等,你……”
北利瑟尔原本有些干涸的眼神突然剧变。那对淡蓝的瞳孔剧烈颤抖着,视线反反复复地在苏明安脸上梭巡。最后,一抹不可置信的神采在他的眼里泵现。
这一瞬间,他的眼中突然绽放出了光采,仿佛如梦初醒。
“……你好像,不是幻觉?”北利瑟尔喃喃道:“如果是幻觉,你不可能会提到黎明系统啊,你只会和我聊天……”
苏明安终于明白周身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原来北利瑟尔一直把他当成幻觉,怪不得他感觉北利瑟尔一直像在梦游。
“我当然不是幻觉,我是阿克托……”
苏明安话还没说完,北利瑟尔突然抱住了他。
“亚撒!你终于回来了——48年前你没死,对不对?我就知道特雷蒂亚肯定是骗我的,你怎么会因为给黎明系统灌注生命力而死,这种死法太不配你了……”北利瑟尔眼眶湿润“我根本无法接受你的死亡,你这个骗子,你说好了要和我们走进新世纪,你承诺了要带我们一起回家的……”
苏明安的手停在北利瑟尔的脊背。温热感濡湿了他的胸口,北利瑟尔在哭。
对方手指像钢箍一样抱得极紧,犹如走失已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港湾。
阿克托……还真是一个万人迷。
他的死去,几乎夺走了所有人生命里的光。无论是不顾一切靠近的霖光,还是像疯了一样爱着阿克托灵魂的特雷蒂亚,或是哭着叫他“小帅”的夕,以及活得像个梦游者的北利瑟尔……阿克托一死,他们都像被抽去了所有灵魂。
他们明明都是极其出色的人类(霖光除外),却因为阿克托的死一直心神不定,从灾变1年一直怀念到了灾变49年,几乎失去了自我。
“这些年,我走过了你编程的世界边缘,我经过了特雷蒂亚为你制作的坟墓,我在你的雕像下栖息……最后,我回到了这片山谷,种下了你喜欢的银杏树和百合花……我不相信特雷蒂亚发出的讣告,你的结局不可能是为了文明而献身,你说过要带我们所有人回家的……”北利瑟尔松开了手,视线发颤:
“可是……可是所有人都说你已经死了!包括我——我知道这里只是二维世界,你已经死在开启黎明系统的那一年了,你死在外面的三维世界了。但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哪怕二维世界甚至不存在你的尸骨……”
北利瑟尔攥紧双拳,崩溃一般出声
“哪怕我和你的尸体整整隔了一个维度……”
“……”
苏明安眼睑微垂。
北利瑟尔喷薄而出的情感,快要将他吞没。
所有人……都是那么怀念亚撒·阿克托,仿佛阿克托是他们的生命。哪怕所有人都不记得世纪灾变时期发生了什么,人们依然将他视作人类的英雄。
明明阿克托早就死了。
二维世界中的阿克托,只是由管理员账号构成的仿生体,最多只是一种名为“阿克托”的防火墙工具。
……而他自己,也只是“阿克托”的一种仿生体。这些人宣泄而出的狂热情感都不属于他。
明明站在这里的是他,
但却什么都不属于他。
“北利瑟尔。”苏明安很快调整了心态,他需要北利瑟尔手中的线索:“你听我说,霖光即将在凌晨六点发动核爆,我需要……”
突然,北利瑟尔直起身子。
“不……我想起来了,就算你不是幻觉,你也是程序模拟,真正的他早就死了!”他崩溃地大哭:“他死了!死了啊!说什么人类文明永存,说什么要带我们所有人回家——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过去的世界里,他还想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活着……”
“如果你不想辜负他的牺牲,就告知我线索!”苏明安突然伸出手,拎住北利瑟尔的衣领:
“——北利瑟尔!凌晨六点会有一场毁灭世界的核爆!你要放任核爆发生吗?地下有那么多机械人,你就不为它们考虑吗?外界毁灭了你拿什么修理它们!”
北利瑟尔突然被点醒。
他沉默了片刻,头颅微垂,宛如一个失去了摆线的洋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