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不必承担一整个文明的苦痛。亚撒·阿克托。你是人类,不是神。”
启将糖果递给你,特雷蒂亚给予你一个拥抱,北利瑟尔为你熬制了药汤,霖光送予你一首笛曲,夕送给你一个络子,熔原向你宣誓会守护人类一辈子。
你笑出了声。
你喜欢听别人说你不是神。
“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哪怕一点点也好。”
这是开战第244天,从第二百九十三次模拟开始,每次你进入黎明系统,都会有一个同伴陪伴你。
你会和这个同伴,一起走过这个荒芜的【二维】世界,完成这一次模拟的任务。
但最终,
竟然是他们比你先坚持不住。
漫长的时间对他们而言,足以让他们发疯。
第一个疯掉的是特雷蒂亚。她像一个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太太,明明是年轻的面容……
“我是谁?”她重复着:
“老师,我爱你,我是谁?”
你将她的大脑保存下来,录入黎明系统。希望她能在【二维】世界正式开启后得到重生。
第二个坚持不住的是启。
根据他的遗愿,你亲手杀了他。启不愿意以程序的形态在今后的【二维】活下去,你尊重了他。
临死前,他将他细心储存的糖果罐送给了你,要你每天吃一颗,不要忘记开心。
你答应了他。
你根本开心不起来。
(59)
……
在他们两死后,陪伴你的变成了北利瑟尔。
在长久的模拟中,北利瑟尔开始说梦话,做梦,出现幻觉。
“好冷啊……阿克托。”北利瑟尔抱紧了你:“我又在做梦吗,你不要死,好不好……”
你的视线开始动摇,你开口想要挽回什么。
人心只容得下一定程度的绝望,海绵已经吸够了水,即使大海从它上面流过,也不能再给它增添一滴水了。
他的表情让你觉得他几乎要哭出来。你很想让他们别再陪你了,就在现实中继续领导战争就好了。但他们不肯。他们不愿意你一个人孤独地在黎明系统中反复模拟,毕竟你已经出现了老年痴呆的症状。
但你知道,你是必死的,开启黎明系统需要你的生命。
你很难想象自己一死,人们会陷入怎样的疯狂。于是你在【二维】世界中埋了许多个管理员账号,复刻了你的知识与肉体,这样一来,将来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阿克托”出现。
“北利瑟尔,即使我不在,你也一定要活着。”你的视线颤抖。
“不行,我会等你。”北利瑟尔低声说:“如果有一天你不见了,我会找个安全的地方,永远等你……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
“别这样。”你说。
恰巧,你们走到一处山谷,山谷里蕴藏着美丽的繁春。白发的少年站在花丛中,对着你笑了,他的笑容透着天真而残忍的味道:
“亚撒,你觉得这个山谷怎么样?”
“如果有一天你消失了。”
“我会在这个山谷里等你,永远永远……”
“你一定要记住这,记住这里有个叫北利瑟尔的人等你回来……”
你不说话。
只是默默对着他笑,转过身,嘴角咬出血。
……
【我不知道还会有谁离开我。】
【如果人们要靠同伴的离去延续生命,我宁愿选择自己一个人承受。只要受伤的只有自己,就不会再难过了。】
【不然,我总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揪着什么似的,压抑得让我要发疯。】
【太多的悲剧发生在这里,我以为自己只要身边有足够多的人,就不会感到寂寞。】
【我好像只是个沉重的影子,背负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
【分分秒秒,刻骨铭心。】
【如果到了哪里都是囚笼,逃走又有什么用?】
【……不要。】
【我不要。】
……
在不断模拟的同时,你同样在领导现实世界的战争。
开战第257天,沙地中央,你颤抖地举起手里的剑,号召人们为牺牲者复仇,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请战斗下去!”
“——请为死去的特雷蒂亚、月与启,为人类的生命与荣光,战斗下去!”
人们看着你的眼神,不同于狂热,更像一种倾慕。他们好似希望用注视你的方式,让自己与某种天国的国度相连接。
所有生灵的枷锁,都倾轧在你的双腿上,你带着这些束缚流着血走着很长的一段路。
你一边要忍受灵魂老化带来的后遗症,一边要做出最决绝最精确的战争决策。
而积蓄了长久的苦痛最终变成了一句话——
“——请跟随我活下去。”
坚不可摧,像是对命运宣战。
你重复着这样的呼喊,脸色因持续的号召而充血,脸皮变得通红。
“——请跟随我活下去!”
但没过多久。
他们在你面前化作了墓碑。
……
【有时候,我想在战斗中求死。】
【但人们的视线告诉我——不可以,你没有死亡的权力。他们甚至会用生命为我垒砌坚墙,用行动断绝了我死亡的可能。】
【他们的期许,化为了刻骨的诅咒。】
【我拼命战斗下去,却只得到一个千疮百孔的我,可是若不战斗,就连千疮百孔的我也没有了。】
……
开战第261天。
你渐渐变成一台机器。
有的时候,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都不知。你时常感到悲戚与愤怒,却不知道自己在悲些什么,仿佛只是激素构成的生理反应,而非你大脑中有这样一种名为情绪的东西。有声音在你的脑海里接连不断地爆发出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