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再没有一个女孩坐在那里,露出笑容。
所有的画面化作斑斓的色彩灌入耳坠,猩红的触须、麻袋里的孩子尸体、研究所的资料……都化作飘飞的云雾。
十岁的苏文笙站在即将消失的破碎画面之间,朝苏明安看来。
“那个年长的苏文笙。”十岁的苏文笙说:“他不是我。我不可能变成那个样子。所以,你不要相信他。”
苏明安点头:“我知道了。”
于是苏文笙微微笑了。
他的笑容,依旧和坠湖时的笑容一模一样,从来都是明亮而自信的微笑。作为原初的一部分,他并不如阿克托稳重聪慧,也不如苏凛强大,他只是个普通人,但做到了最好。
他朝着苏明安招手,苏明安也回以招手,在两双手掌的轻挥之下,苏文笙的身形逐渐淡去。
……
“叮咚!”
【第一座塔回溯的历史已结束。】
【请“少女”及时前往第二座塔,开启第二座塔。】
……
苏明安听到了系统提示,转过身——
上千名参赛者都在他的身后,盯着他。而他的头上飘着一行明晃晃的称谓——【“少女”】。
无论是护送阵营的人,还是阻止护送阵营的人,他们的目标都只会是他。
“——诸位。”苏明安面朝这些人海,说:“为我让开一条路吧。”
投向他的视线含着复杂的感情,有敬佩、有畏惧、有敌意……但当他出言,站在他前面的人都纷纷往两旁退去。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但没有人阻拦,哪怕是敌对阵营的参赛者也没有出手。因为他们也感到了迷茫。
“少女”没有错,也不该被阻拦。
易钟玉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颗跳动的心脏。他咬紧了牙,原来他的心脏——一直来源于一个无辜的孩子。但他已经无法向逝者归还。
电视台的转播镜头里,世界各地掀起了风浪。有人闯入各个实验城,扬言要彻查。有人要高层站出来,终止类似的计划。也有人唱反调,说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一个文明的进步需求。
苏明安向前走,突然看到一个人向他跑来。旁边的易钟玉说:“那是我爸爸,易长平。”
易长平是九年前想要救下孩子们,最后却受制于强权,被迫沉默的那位中年人。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两鬓斑白,可以看出脸上明显憔悴的皱纹。他哆哆嗦嗦地跃过人海,朝这条空道挤来。
苏明安也停下了脚步,想看看这位父亲打算做什么。
就在这时,易长平按住了他的肩膀,一把手枪抵在了苏明安的太阳穴。
“啊——!”
“他怎么——!”
所有人瞬间退开数步,被他的举动吓到。
苏明安静静地望着易长平。他现在是明状态,哪怕易长平开枪,他也不会受到伤害。
“——我是易长平。”易长平高声说:“我的妻子林玉子是传火者之一,她被圣盟军迫害至死。九年前我也确实沉默了许久,因为我真的很害怕……我和我的其他家人也会成为麻袋里的尸体之一,我的力量太渺小了。”
“作为林玉子的家人,我是受害者,作为易钟玉的父亲,我又是加害者。我不会为自己辩驳。但现在,终于有这个机会。虽然我也知道,你们最后推出来的肯定不是罪魁祸首,但我还是想为我的妻子——要一个说法!她不能成为犯罪记录里的名字……”
“请您先放开第一梦巡家……冷静一点。”青鸟立刻来打圆场。
易长平的枪口依然抵着苏明安的太阳穴,低声说了句“抱歉,我不会对你开枪,这只是一种威胁高层的手段”。
如果易长平就在这干嚎,高层不会重视他。但他挟持了第一梦巡家,瞬间就能引起人们的关注。他的手段错误且过激,但他一时只能想到这种办法。
“这件事已经不可能被压下去,肯定会有一个结果。”这时,上清走了出来,一副老好人的态度:“请放下枪吧。”
苏明安侧目,易长平脸上的表情抽搐而痛苦,他已经承受了九年的自责与折磨,如今终于能得见天日。
“爸。”易钟玉喊了一声,走到他身边:“放下枪,别这样。”
“……”易长平终于算是冷静了下来,手指缓缓地从扳机上移开。他满是泪痕的双眼朝易钟玉望去,似乎想要一个拥抱。
“儿子……”
——就在这一瞬间。
枪响了。
“砰!”
响的并不是易长平手里的枪,而是来自远方的枪口。
一声枪响,易长平的身体突兀地向后倒去,他的额头拉出一条鲜红的血线,眼中残留着绝望与悲伤。他的表情静止在了看向易钟玉的那一刻,那是一种需要宽慰与拥抱的神情。
“啪嗒”一声,手枪落在地上,所有人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
苏明安缓缓地,缓缓地抬头,看到远方的高楼上,玻璃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一个青年的身影站在那里,端着一柄狙击枪。在灿烂的阳光下,枪口仿佛也汇聚着阳光。
——是玩家薛启夏,门徒之一。
他的子弹太快了,轻而易举地贯穿了易长平这具虚弱的身躯。
他站得地方太高了,阳光太刺眼了,谁也没能事先发现他。
“——解救第一梦巡家!”薛启夏开完枪,大喊一声。一瞬间,人们涌了上来,推开了易长平的尸体,要“解救”苏明安。
“……爸。”易钟玉彻底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地上冰冷的尸体。
……
“这件事我一直不敢跟别人说,也不敢跟儿子说。”日光灯下,易长平坐在茶几边,和妻子林玉子聊着。
林玉子尚显年轻,她俯身拥抱了一下易长平:“如果你敢说出来,我们也会死,那些孩子也不会被解救。”
易长平捂着脸,眼泪不断落下:“这些年我一直在痛苦……可我,到底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