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温柔):嗯。】
……
女孩那时一直在想。
如果侦探大人一直不结婚,那他们是不是就可以用同伴的身份,一直携手走下去?侦探大人以前天天酗酒,身体不好,肯定没办法拿剑。她以后可以变强保护他,让任何异种都没办法欺负他,一直一直保护他。
一定可以这样的。
……
她的手在极为珍贵的宝石、珠链、缎面上划过。
她走入神殿背后的花园,洁白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犹如汉白玉雕刻而成,又似晶莹剔透的水晶花。
她高举双臂,却再也感觉不到年少时在百合花中舞动的自由,沉甸甸的水晶冠冕压在额头,暖风再也吹不起她缀满宝石的沉重裙摆。
沉重着,沉重着——她形同一枚白色的茧。
“爸爸,妈妈。”爱丽丝喃喃自语,朝着天空。
如今她已有了天父,即神灵大人。世俗的父母不能与她有关,可她仍然期待着,也许有一天……他们能遇见。
“爸爸,妈妈。我有了想要一起同行下去的人。他有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睛,笑起来时,那对黑色眼睛就像黑曜石一样……”
“他死在了天空中,圣剑刺穿了他。可我总是期盼着……有一天他会回来,就像每一年他给我过生日,他会与我相逢。我们会去丽塔姐姐的教堂,帕特和迪夫他们准备蛋糕,湖畔边开着最好的白色鸢合花。”
“夕阳的光拉得很长,教堂的白鸽啄食吹到檐上的稻米。我和他并肩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广场上的红色许愿树挂着千万张许愿牌,而他捧着我的手,将我们的愿望高高挂在树梢上……”
那一瞬间,她的脑中空白了一刹那。她眨了眨眼,却只能在脑中想到繁杂的祭祀圣文和密密麻麻的各国政务。
——她几乎忘记了那一年他们许下的愿望是什么。
——她几乎忘记了那一年侦探的神情。飘着漫天红色绸带的许愿树下,青年戴着毡帽缓缓低头,肩膀微动,为她拂去头发上的落叶。
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她应当记住的。
就像她几乎忘记了……十五岁时收养的那只街巷里的猫,她当时起了个什么样的名字。
她养过一只猫吗?
……
苏明安放下了一朵白色的干花。
夜色在他们之间拉扯得很长。
爱丽丝已经习惯了这样遍地尸骨的场景,她这三年经历过不止一场战争。她是神女,是神灵随手塑造的一枚吉祥物,却有那么多圣盟军为了祂轻飘飘的一道神谕拼死保护她。为了回报他们,她惯于为他们收殓,尽管他们的死大多是因为盲信。
她俯身为士兵们合拢双目,将他们胸前的姓名牌一个个放到怀里。
【女孩:……】
【女孩:西蒙斯·埃德温,年龄17,科伦城人……】
【女孩:内尔·安斯艾尔,年龄21,山城人……】
【女孩:汤米·阿奇尔,年龄13……】
姓名牌太多了,染了血,她的胸口很快血糊糊一片。每一位士兵的脸色都是灰白色,瘦得皮包骨头,还有些破碎的骨头和姓名牌卡在了一起。她便拿出小刀,切割开他们嵌入骨肉的盔甲,将几乎看不清姓名的木牌捧在怀中。
几只黑色的乌鸦停留在扎根的长矛上,肚子鼓鼓的,仿佛漆黑色的坟冢。
这一幕显得又寂静,又惊惶。
苏明安向前走了几步,却几乎无法落脚,层层尸体堆叠在他的身周。
爱丽丝一直重复着收敛木牌的动作,战场很安静,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道直立的身影。尸体太多了,她怀里的木牌快要抱不下,便只能用士兵们的衣服作为布袋,一个个木牌收进去。
直到合上一位士兵的眼睛,少女麻木的动作凝固了片刻。她认出了死去的士兵。
【女孩:……】
【女孩:帕特……】
她的肩头颤抖起来,像是风中摇曳的野草。她原本平静的神情,终于在这一瞬间濒临崩溃。
红发的士兵睡在战壕里,狭长的眼皮合拢着,他的指尖搭着一枚白色的晴天娃娃,和血凝固在一起。倘若雨中传来风声,应当会一同引动清脆的风铃。
他的双腿压在石块下,擅长为贫民窟搭建栅栏的灵巧双手露出森白的骨节。如果他能睁开眼,应当是狼一般敏锐的眼瞳。
……
【“走吧,带爱丽丝远离这些恐怖的地方,她是主角,你也是。主角不应该为了一些无法离开的配角,放弃最好的结局。”帕特大笑着,推开了苏明安。】
……
在这一瞬间,苏明安再度对上了爱丽丝的视线。
她站在煤油灯旁,影子被沉寂的光撕扯得绵长。距离他像是远隔千里,又像是一步之遥。帕特的双眼被她合上,晴天娃娃握在她染血的掌心。
她的嘴唇开合着,苏明安也读出了她的话——
【“我成为神女,是因为我想保护帕特他们。如果我能护住堡廷城这样的城镇,孩子们就不会被饿死。”】
【“但我想到,如果您成为真正的旧神,您也一样能护住他们。而不是像我一样,挣扎在身为‘主角’的命运中,却又不断失去,从未得偿所愿。”】
【“所以,用我复生异种王吧。”】
【“侦探大人。我服从这样的命运。”】
……
她的表情,让他以为她快要哭泣。
【女孩:i,re,i,re……(哼唱声)】
隐隐的流风传来微不可闻的歌唱声。
聒噪而寂静的雨中,那是《致爱丽丝》的曲调。少女坐在满地鲜红色的“曼珠沙华”中,缓缓取下了负重已久的水晶冠冕。她拿起小刀——“咔嚓”一声。
一瞬间,满头乌发,散下肩头。
仿佛剪断了无数根受缚于命运的因果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