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了阅读,像一个即将步入森林的勇者,“咔哒”一声推开格子门——
他朝门口看去,唇齿微启。
他要告诉他们——我原谅你们了,爸爸妈妈,我们继续演人偶戏好吗?上次演到芳汀卖掉头发,现在该往下演了……
迎接他的不是父母,是一把枪。
“咔哒”。
黑洞洞的枪口残留着血迹,那是近距离开枪留下的血迹。在最后时刻,父亲赤手空拳朝歹徒扑过去,给母亲留出生存机会。
可是没有成功。
谁都没有成功。两具冷冰冰的躯体倒在地上,鲜血漫出,将父亲巡演用的蓝玫瑰手杖染红。
摩天轮依旧缓缓转着,桌上的积木倒塌,他维持着开门的动作,仿佛冻结了。
他被拉扯着离开摩天轮,直面两具冰冷的尸体,陌生的白大褂男人饶有兴味地说:“说点什么吧。求饶,怒吼,痛哭流涕……我们终于抓到你了。”
人们架起他的双臂,蓝色的眼眸化为渐渐沉淀在海里的冷寂。
也许他早该明白,这就是世界对天才的偏爱。给了你什么,总要拿走点什么。
每当父母触及他脊背的伤痕,他都会轻微颤抖——这是留在他身上的遗患。可他总是觉得痛苦已经过去了,幸福已经到来。悲剧不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他会快乐地生活下去,就像一个正常的小孩。
但这好像是错误的。
现实不是童话。
这些进行人体实验的罪犯,来自某个邪教。他们曾在极地挖到了关于“永生”的资料,并推测这些资料可能是外太空的恩赐。于是,他们开始抓取各地的孤儿,进行疯狂的人体实验。他们有一座实验城,在无数个死去的孩子之中,诺尔是最成功的实验体——却被警方救下了。
但窝点何止一个,世界的黑暗也并非正义就能洗涤。追求“永生”之人,哪怕在最上层都存在——平民的满腔正义又能如何彰显?
于是,即使追到养父母这里,这些人也没有放弃,一定要把诺尔抢回。
他没有想过,这些人会这么无法无天。
贪恋“爱”,是不应该的。
“……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面对众人,他没有哭闹,也没有求饶。
他们莫名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黑夜从天而降了。】”他望着地面流淌的鲜血。
——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
——走过去吧,那里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
他问:“那是什么地方?”
我说:“死无葬身之地。”
——余华《第七天
……
假如没有见过光明,我不会在黑暗中渴求。
假如没有感受过幸福,我不会在永无止境的痛苦中怀念过去。
可是,亲爱的,你告诉我。
那些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呢。
……
诺尔的身体时间永远地定格在了十几岁的状态。
为此承担的痛苦,他没有告知任何人。
他幸福的童年只维持了短短三年,往后皆是长久的实验折磨。但当苏明安问及,他只是笑着说——
——我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对他而言,那短短三年。
已是全部。
……
苏明安睁开眼。
八岁前诺尔为什么沦落成实验品、十二岁的诺尔如何成长到了二十五岁……这些回忆都没有。他想救下诺尔也没有机会。故事在诺尔被抓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但他可以自行补全——诺尔为什么会在街边看到小时候的他。
那时的诺尔应该接近二十岁,已经逃离了人体实验的魔爪。所以诺尔依照父亲死前的话,来到龙国旅游。于是,未来的挚友偶然出现在了他的岁月中。
而且,诺尔深知人体实验有多么痛苦,所以当他执起手术刀,赋予孩童自保能力,他早已练就了最不痛苦的手术方式。
至于那些痛苦的、走弯路的手术创伤……早已被他亲自试验过了。
所有的痛苦已经留给了他的童年,不会有新的孩子为此受苦了。
“原来早在世界游戏开始前,就已经有高维势力窥探翟星……极地的永生资料,明显不是人类创造的。”苏明安自语。
现在看来,诺尔应该早已完成了复仇,那个邪教早就不存在了。“永生”的痴想没有实现,仅仅是定格了身体时间。
如果说苏明安还能帮助吕树复仇、完成缺憾。但对于诺尔……苏明安无从插手他的过去。诺尔已然完整,不存在任何可以弥补的地方。若不是看到记忆碎片,苏明安没想过诺尔竟然遭受过那样惨烈的实验——几乎和小时候的苏文笙没什么区别。
诺尔看起来乐观极了,就像一个标准的、从幸福原生家庭长出的孩子。任谁也不会怀疑他残酷的童年。
“……苏明安?”身后传来小阿的声音:“我捡到了吕树的碎片,你要看看吗?”
苏明安回头看他。
片刻后,才轻声问:
“小阿巴,你是怎么撑过来的?”
小阿的眼瞳闪烁了一瞬,切换为了属于迭影的深蓝:“……那不叫‘撑"。”
“嗯?”
“应该叫……‘经历"。我不认同我的童年是悲惨的,也不需要怜悯与同情。”
“诺尔会像你一样想吗?”苏明安说。
“我跟他没什么关系,所以不知道。”似是触及到了不高兴的话题,深蓝的眼瞳很快切回了蔚蓝色。
苏明安望向远方的摩天轮。
一对对父母带着孩子走进摩天轮,柔柔的五彩灯光晕染着光辉,笑声飘出很远。
一些孩子身上穿戴着机械手臂与骨骼,应该是新世界公会的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