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丰帝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太好说。
他一开始就派段戎去岭南,自然也知道秦国公府和淮阳侯府的人都有去岭南地界,淮阳侯府的人便罢了,至少没露什么把柄,就是算账也得慢慢算,可这谢家三公子一路跟没心眼似的,他不逮他逮谁?
见唐褚不说话,谢荆矮身伏跪下去。
“方才听几位大人说起昔年户部一案,谢荆不敢欺瞒陛下,虽说当年案事已结,可若当真还有翻供的机会,谢荆必会竭尽全力去寻!”
闻言唐褚面色一怔。
若说最在意三年前户部之事的,必定该是秦国公府了。
前户部尚书范忠良乃是谢太师的得意门生,与秦国公府来往最是密切。
户部扬州盐税案爆发之后,范忠良受舆论所迫自缢而死。
谢老太师亦因范忠良污名缠身,更遭受爱徒之死心伤不已,不久后病危离世。
谢荆这话虽然欠缺妥当,却也至诚至孝。
永丰帝想及昔日恩师,也唯有长叹一声。
“罢了,你回去罢。”
见谢荆站起来的狼狈模样,他又有些觉得面子挂不住,“先去配殿换套衣服,你这样回去算什么。”
衣服破得跟个乞丐似的。
谢荆垂首应声,“是。”
谢荆一走,大殿内便沉默得惊人。
他们都以为,是谢荆拿了卫拯的东西返京才遭到截杀,可事到如今,那账册究竟又去了何处?
天际雷声惊鸣,滂沱大雨并未有减弱的趋势。
京城南街秦国公府正门口,谢大姑娘轿辇缓缓入内,紧随其后的除了几个贴身侍女外,还有三两个垂首屏息的小厮。
一路入了垂花门来,彻底隔绝外头的视线,谢婉柔下了轿,撑着伞领了人往里头走。
正院里头,听闻谢大姑娘回来了的通报,床榻上满头银发的老人努力睁了睁浑浊的双目,拍了拍搭在掌心内的手,嗓音微有嘶哑,说:“孩子,快去罢。”
唐翘抿唇,“您好生歇着,我待会带婉柔来看您。”
“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看不看的。”她的的确确是病重了,可没看到淮阳侯府倒台那一日,她不会轻易死的。
谢老夫人扯唇轻笑,“先做你们的事情,不必理会我。”
唐翘知道她的意思,替她掖了掖被角,折身出门后,便从回廊穿梭径直往后院走。
行至一处偏厅,谢婉柔便等在那里。
“殿下,人在里头。”
她颔首,往里走。
里头正襟危坐着的,是一位做家丁打扮约莫十六七的少年。
见她进来,立刻便起身跪下去。
他张嘴迅速地咬开袖口内的一处暗兜,小心翼翼将里面卷成卷的账册取出来,递给对面的人。
“您要的东西。”
初九见此人和那账册都不是很干净的模样,连忙自己伸手要去接,不料长公主却亲手拿了过来,他便连忙缩了手侍立在一旁。
唐翘翻了翻里头的内容,眸光落在“永丰九年盐税”字样之处,目光沉了沉。
她合了账册,握在手里,垂眉去看那少年。
犹记得她初见这少年那日,他被围殴得狼狈,摊在血泊里,险些命绝。
她本不是心善之人,只是这几次出宫,每每路过那处时,都会看到他。
他穿着简陋得快要不能避体,人也瘦骨嶙峋的,脸上长时间挂着青紫伤痕,一看就是吃不了饱饭还要被欺负的模样,可他似乎从未当过沿街乞讨的乞丐。
有时卖自己亲手编织的野花环,有时卖草结蚂蚱和蛐蛐儿,虽然话少,总之在努力靠自己活着。
那日被打成那样,还死命攥着怀里的铜钱。
不管为了自己还是为着别人,有希冀,想活着的人,最是有用的。
于是救了他,又托付慈真大师替他治了伤,代价是:他替她前往岭南,取一样东西。
国公府人多眼杂,不管谁出了京城,都会扎眼。
可京城里少了一位卖花环的少年,谁会在意?何况他出发在户部事情爆发之前,走得悄无声息。
卫拯当年流放到岭南后郁郁不得志,靠着韦长善给的银子频繁出入酒肆赌坊。
可再多的钱,也有耗尽的一日。
思及这少年不爱说话的秉性,唐翘便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一路日夜兼程赶路,到岭南后,雇人扮作富家纨绔公子,与同是赌徒酒鬼的卫拯很快搭上话。
而后又雇人散播几句京中局势变化的谣言给卫拯听,卫拯自然吓得魂不附体,提前将那保命账册托给藏起来。
说来也巧,他藏账册的地方,正好她曾听说过。
少年才能轻而易举地拿到淮阳侯府遍寻不得的东西。
倒是赌对了。
也不枉费谢家三叔这样做戏引诱淮阳侯府的人,给了他足够的时间,避开淮阳侯府的人,安全回京。
她握了握手中的账册,“做得不错。”
底下的少年闻言径直抬眼看她,情绪虽压得紧,冷脸也还板着,可眼瞳里闪着的星光是做不得假的。
“初九。”她轻唤一声,初九便立即取出之前准备的银票来。
“这是五百两银票,你的报酬。”
少年没接,“之前给我的银子,足够了。”
他这一趟去岭南,除了路上赶路和办事之外,并未多花钱。
何况她救了他。
“你我互惠互利罢了,你能用小钱办完事情那是你的本事,这些是你应得的。”
初九迅速将银票塞到他怀里,唐翘正要转身离开,那沉默的少年却突然出声喊住她。
“长公主殿下!”
唐翘驻足,回眸,眸子里带着审视打量他。
她年纪比他还小上几岁,却分明叫他觉得被扼住喉咙一般喘不过气来。
少年不敢再直视她的眼,垂首解释:“此处是秦国公府,她们唤您殿下。”
唐翘凝视他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