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道路泥泞难走,却无一人停下步子来,只因最前头那披着狐裘的人,速度不曾稍有缓减。
林间幽凉,归佑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忧,“世子,再往上走就更冷了,您……”
霍辙没应声,兀自往前探着路走。
尽管昭华还是那个昭华,可她眼下孤立无援,又是个小女娃子……
越这样想,他便越心急三分。
狐裘上已经沾了许多林间的湿气和脚下的污泥,他并未回顾,只拢进了外袍,不叫风吹了影响行进的速度。
山上,看着眼前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家公主,张远觉得可笑至极。
“你出身便在皇室,如何晓得我们这些底层人民的难过?”
“御史?”他眼里噙了阴鸷,“地方官员官官相护,又有京城勋贵做靠山,别说御史了,便是我去敲了登闻鼓,也无法面见陛下。”
“所以你们在得知我的行踪后,提前设了埋伏抓了我,目的就是面见陛下?”
“是。”到了这时候,张远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不愿伤人,唯有抓了你,是最便捷的法子。”
唐翘欣赏这人的坦诚,“不过,就算你见到了陛下,冤情得以解决,你如今的行为,亦是触犯了大邕刑律。”
“我不在乎。”张远面露狠光,“我的妻儿,皆没能活下来。留在湖州早晚被那群狗日的奴役死,与其如此,倒不如来到京城,轰轰烈烈闹一次。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可外面那些你的邻故呢?”唐翘面色冷峻,“落为匪寇,劫掠皇室,事情结束后,他们该何去何从?助你一路北上而来的那位恩人,可曾告诉过你这些?”
张远略微迟疑了些许,目光掠过外头十几位汉子妇孺。
“他说过,会保下他们。”
“虽然有些悲哀,但我可以明确告知于你,京中势力错综复杂,许多人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扳倒,你如何能保证你的恩公能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将破坏他们利益的人保下来?”
官官相护并非地方如此,京中更是这样。
张远沉吟不决,看向被邹静等人挟持住的兄弟,面上添了哀戚之色。
他们这些人,都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携家带口逃出来的。
当时便只想着要先逃了活命,后来的事情,便不是他们能掌控的了。
他突然觉得悲凉万分,那是一种命运从来被他人掌握在手中的悲哀,穷人至死都无法摆脱的阴影。
可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对面那位甚至年龄不足及笄的女子对他说:
“我可以给他们一条生路。”
“我凭什么能信你?”毕竟她才被他掳上山来。
“因为现在,除了信任我,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那位恩公要是家族势力足够庞大,也不会想出让他们落草为寇劫持公主来求一个面见天子机会的损招了。
张远大约是知道那人几斤几两的,也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沉吟许久,仰头饮尽了一碗烈酒。
“好。”
近暮,夕阳沉山。
霍辙费尽千辛万苦领着定北王府的人埋伏在外,正查探敌情之际,便见长公主与一匪寇头子模样的壮汉从门中出来。
“世子,要不要现在冲上去救人。”归佑蠢蠢欲动。
霍辙抬了抬手,示意先观察。
此处虽有些距离,视线却好。
只见唐翘被一群匪寇簇拥着,那土匪头子先是对着他拱手拜了一拜,而后转头进了一个简陋的木屋。
归佑皱眉,他有点看不懂现在的状况。
霍辙屏息凝神,“上!”
定北王府的人便兵分两路,很快悄摸绕到了木屋后头。
归佑解决了两个看守的匪徒后,对着他比了个手势。
另外一边的人也颇为轻松的得了手。
正当这时,对面人群中有一个孩子突然大哭起来。
抱孩子的妇孺顺着孩子惊怕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瞧见自家男人被一个手刀砍到在地,她却只看见那歹徒手里握着的刀,瞬间瞳孔一缩。
“杀人了!”
这声惊呼令本就神情紧张的众人顷刻间戒备起来,张远也从屋子里头抄着刀就出来了,护在唐翘等人前头。
归佑一行人也不再隐藏,几乎只在一息之见便行至几个壮汉跟前,将其撂倒。
不过几个动作之间,人群中能动的也唯有张远一个人了。
他满脸警惕地看着由远及近而来的那位贵公子,不知他到底来头何处。
唐翘压了压他的刀,“是自己人。”
霍辙缓步过来,看了眼唐翘,到嘴的关怀就成了冷笑,“长公主还真是福大命大,到了贼窝里还过得这样舒坦。”
倒引得土匪头子还要护着她。
当真是白瞎了他这一路的殚精竭虑。
唐翘知道他是好心,罕见没怼他,笑道:“我命大不是还靠世子来救?”
霍辙翻涌到喉咙口的一堆毒话就被这难得带着一丝讨好的好消散了。
“知道就好。”他指挥着人将张远捆了,其他人则由归佑他们盯着,“天快黑了,下山吧。”
走的时候,霍辙回看了那一群骨瘦如柴的壮丁和妇孺。
“你便就这样放过他们了?”
依着他的意思,这群人都该带回去,该斩首斩首,该流放流放。
敢劫持公主,胆儿太肥了!
“准确来说,也算人质。”
她扫了一眼后头被邹静押着走的张远,“没了他,那群人也就是无头苍蝇,即便真要抛下张远跑了,也跑不远。再说,”她收回视线,“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长公主真是心善。”
在他口里说出来这样的话,绝不是夸奖。
唐翘看他一眼,“那你又为何上山来?”
霍辙便笑,“自然是我也心善了。”
“这样啊。”
下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