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时分,四处街巷火光流溢。
才从马车上下来的卫闽良久未曾开口说话。
底下小厮诧异二人以往都有许多说不完的话,今日去了盐场一趟,却……
“你们都下去。”卫闽到了内院,便清退了人。
“卫大人也觉出来了?”谢荆一改往日荒诞不经的模样。
“湖州盐场,有大问题。”蒋廉越表现得与民同乐,他便越觉得不对劲。
“大人敏锐。”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破旧的木牌,上头写着“张远”二字,“来前我去见了张远,他给了我此木牌。”
“这是……”卫闽疑惑地接过来细看。
“大人晓得,盐民们皆可免赋税和徭役。为了区分盐民与其余百姓,官府每年会给盐民登记造册。只是湖州这地界,除了盐民目册之外,便多了这一个东西。湖州盐民称其为‘盐场路引’。”
“持此牌,方可出入盐场,年终时凭此牌免赋税。”
“可就在三年前,盐民们的牌子被官府收缴,到下放之时却各方推诿,都说下了木牌子,可盐民始终不曾拿到此物。为此事,当年的司仓参军事被贬为一小吏。可木牌子还是未曾下放到实处。”
说到此处,卫闽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盐民的处境,他呐呐开口,“所以到了年终之时,盐民不仅与普通百姓一般,要赋税,更要服从徭役安排?”
这样荒谬的事,却藏了多年都未曾爆出来,可见湖州官场到了何等污秽地步!
谢荆点头,“为更好控制盐量生产,刺史剥削盐民使其日夜劳作才可与之前一样免赋税徭役。又在湖阳与上马两处县城城墙各处关卡加派守卫,内里增派巡逻,阻止外人进入,也不许盐民随意出城。”
“胡闹!”卫闽怒不可遏,“此举等同圈民!可他们是正经百姓,并非作奸犯科之辈!”
两县皆是大县,湖阳县居民八万余,上马县也有五万余。
两县居民几乎都是世代盐民,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八万之众了!
“卫大人这就要恼,若是晓得湖州官府暗地扩建了盐场,不知又该是何反应?”
卫闽此时已然呆滞。
他最初前来湖州,一是为了一腔热血,想要除去湖州官场的毒瘤,二来,也是为了顺势推行新盐策。
可他万万没料到,湖州官场已经到了此等大逆不道的地步!
从刺史到县令,几乎都已经坏透了!
他震惊之余,借着烛光看向这位多年来“顽劣不化”的谢家三公子。
不论皮相,他如今与他侃侃而谈,说起湖州弊病时面色微沉端正肃色的模样,怎么都像极了当年的谢太师。
传言只道:秦国公府谢三公子眠花宿柳,不知进取。
可这些时日下来,尤其是今日,卫闽愈发坚定:秦国公府的人,从来不曾堕落。
哪怕是或许从前顽劣的幼子,如今三年过去,也渐渐长成了谢太师曾经期盼的模样。
他没有失神太久,询问起谢荆:“三公子所知,从何而来?”
谢荆从袖口里掏出一份绢帛,上头行书工整,字字泣血写下湖州官府恶行。
“张远曾说起他们出湖州时,有贵人相助。有此能力之人,必定是湖州为官。我入湖州当日夜里,便有一个小贩送来了此绢帛,至于是谁所赠,查探不知。”
卫闽看着这绢帛上头的字迹,微微出神。
“此人,乃科举出身。”
只有同是科举为官的人,才会练就这样一手漂亮好看的馆阁体。
烛影摇晃,一地朗月清辉映帘。
刺史府,刺史看着严长史那边送来的文书折子,略看了一眼丢在一边。
“这字是好看,人却顽固得紧。”
下属帮他脱了外衣,道:“他才来两年,能知道什么?若他还不服大人教诲,待后年官员考课之时,想法子调他去别处就是。以往都是这样,严端哪怕是长史,也不例外。”
蒋廉沉默了一会子,道:“他一个平民出身,竟还挤掉了原先上头安排的人,来湖州做了长史。本府只怕到时是想调也不能调了。”
“大人是觉得他背后有人?”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刺史眼里发狠,“他在长史这个位置两年,只怕有些东西就是从他这里露了出去。他若不能为我所用,便更不能放他走。”
“三年前那个参军事叫什么来着?”
下属记忆深刻,回答道:“吴玮。”
“对,吴玮。”蒋廉冷哼着撩袍子坐下来,“他便只能成为下一个吴玮。”
下属默默记下主子的打算,“那属下多盯着那姓严的。”
他颔首,“尤其是最近朝廷的人在,更不能松懈了。”
“对了,柳成荫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趁着今夜朝廷的人才从县城回来身体疲倦,柳成荫已经着手定另一份契书了。今夜一过,大人便可安心。”
“他倒懂事。”蒋廉勾唇,“朝廷之人再聪明,关键时刻,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忽然觉得陪着这些钦差去县城走一遭的疲累也松缓了不少。
“本府今日高兴,将怜衣叫来为本府歌舞一曲助兴。”
“这……”下属言辞有些闪躲。
“怎么了?”蒋廉不满的反应。
“大人恕罪,怜衣今日,被柳成荫带走了。说是之前他与大人您商议过的。”
蒋廉这才想起来,之前柳成荫与他说起要用怜衣促成一桩生意。
他之前为让柳成荫早些给钱,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如今却觉得无比扫兴,想及平日里怜衣对他温柔妩媚的模样竟也觉得恶心起来。
他顿时没了兴致,随手从旁边拉过来一个侍女搂在怀里。
“就是那个叫章甄的是吧?”
“是。”
“他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柳成荫虽然懂事又能干,可他并不完全信任。
“回大人,此人……”
他正要说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