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吟用小勺舀起馄饨,均匀地分到另一个碗里,陈梓略显局促,接了筷子迟迟不动。
“不尝尝吗?”江吟笑道:“这家的馄饨最正宗,我小时候经常和表哥来吃。”
馄饨皮薄馅嫩,稍稍一抿就溢出不少浓郁的汁水,烫得陈梓一啰嗦,浑身都暖和了。
“我母亲很擅长包馄饨和饺子。”他吃完半碗还意犹未尽,“这儿的馄饨虽然极好,终是比不上记忆里的味道。”
江吟扑哧一笑,喝完了剩余的汤,把碗往桌子上一放,和他讲起了自己的母亲。
“我母亲去世得早,所以我很羡慕你有那样好的母亲。”她悄悄擦了擦颊边的泪,“他们都说,我母亲生得好看,是临安最有才气的姑娘,她聪明伶俐,顺风顺水,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情就是生了我。”
“为什么?”陈梓放低了声音。
“她难产了。”江吟语气平静,像是在重复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仅仅留下了一个女儿,从小养在母家,作为亲人的一个念想。”
陈梓轻轻地“啊”了一声,听出她在强装镇定,不敢戳破,只是悄悄起身站到风口,为她挡住肆虐的寒风。
“自我有印象起,便总是听祖母表哥谈到母亲,他们看我的目光就像是透过我思念她一样。”江吟断断续续道:“我好想她,她要是在的话,就能亲自教我识文断字,礼仪规矩——”
江吟声音在发颤,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怕他们触景生情放不下。陈梓侧头看见她肩膀剧烈抖动,双手捂住脸哽咽,立即解开宽大的披风,裹住她单薄的身体。
“别难过,想哭就哭,我陪着你。”他语无伦次地倾倒了一堆废话,隔空拍了拍她的头。
“答应我,别惹你母亲伤心,哪怕寄封信也比音讯全无好得多。”江吟拽着披风一角擦干了眼泪,重新仰起头,带着满面泪痕道。
“好。”陈梓伸出小指和她勾了勾,“一言为定。”
今年过节比往年热闹许多,或许是北狄大军压境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想趁最后的机会尽情享乐一把。陈梓透过客栈的窗户,看见街上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共度守岁夜。
爆竹声中一岁除,烟花在空中绽放,万家灯烛遍燃,通宵不灭。陈梓对守岁没什么兴趣,但他答应了江吟给母亲寄信,自然要信守承诺,接连思考了好几天措辞,也该正式提笔了。
于是他点了枝蜡烛,摊开纸笔,一行行写下去竟意外地通顺。这封信是写给母亲的,因而全文并无一处提到父亲的名讳,甚至连问候都没有,若是被人看到了定要批评不合礼法。
管他呢。陈梓龙飞凤舞地落下末尾的一笔,正准备上床就寝,忽然听到外面响起“叩叩”的敲门声。
“稍等。”他重新系上扣子,边拉开门边问道:“有什么事吗?”
“叨扰了。”门外站着个眼熟的小厮,连连作揖道:“本不该打搅公子独处的雅兴,但小人受人之托,求公子随我下楼一趟。”
这客栈有两层,一楼是大堂,供行人喝茶歇息,二楼才是住处。那小厮见陈梓似有回绝之意,苦苦哀求好言相劝,才总算说服他走一趟。
“是谁找我?”陈梓一头雾水,他在临安并无亲眷,何况是在团圆夜,谁有这个闲情逸致。
小厮避而不谈,笑嘻嘻地转移了话题,道:“虽然一个人待着确实清净,但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那才是顺心如意呢。”
陈梓莫名其妙地听他絮叨,碍于礼貌没有直接打断。他快步走下楼梯,瞧见靠窗的一张方桌旁,相对坐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就是那位姑娘。”小厮指着江吟道:“她不记得我了,可小人一直感念她的恩德。去年江水淹没农田,作物颗粒无收,市面上谷价飞涨,是她随手塞了我一把银子,解了全家的燃眉之急。”
“原来如此。”陈梓微微颔首。他上次与江吟叙话时,已将落脚之地告知于她。
楚空青等得不耐烦,看他来了便提高声音催促道:“陈公子慢吞吞的,磨蹭什么呢?”
陈梓一挑眉,想起谢思秋临走时的嘱托,不作争辩,道:“你们怎么都来了?不应该在家里守岁吗?”
“我无父无母,没地可去,在她家过个年。”楚空青耸耸肩,“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陈公子你是有家不回,我是无家可归,都是落魄人,谁又可怜谁呢?”
“先不说这个了。”江吟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精致食盒,“你之前说爱吃馄饨的,我想着除夕夜给你送一碗。虽然肯定及不上你母亲的手艺,但聊胜于无,吃些热的驱驱寒。”
陈梓掀开盖子,里面飘着十几只热乎乎的馄饨,比寻常的大了一倍不止,鼓鼓囊囊的全是馅料。
“你做的?”
他下意识去看江吟因为怕冷而缩在袖子里的手,十指纤纤,不像是经过烟熏火燎的样子,方才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是江吟亲手做的,陈梓连接都不敢接。以他微末之身,如何企及。
“当然不是,我哪会做这些。”江吟摇头道:“是府里的厨子做的,我负责在一边看着,见笑了。”
陈梓捧着食盒,像捧了一颗沉甸甸的真心。“多谢你这份好意。”
“一碗馄饨不打紧。”江吟嫣然一笑,“我们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陈梓望着她的背影融入夜色,顿觉天地都在一瞬间亮了。江吟如同夜明珠一般,熠熠生辉,照耀了他空荡无依的心。
“你是不是喜欢陈梓?”
回去的路上,楚空青挽着江吟的手,措不及防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喜欢?”江吟一时没反应过来,迷茫地答道,“我不知道。”
“你其实很在乎他。”楚空青干脆说得再明白些:“那天在问云山,陈梓满身是血,你手上也沾了他的血迹。我在枫树下发现了你,想抱你进屋时被你一把攥住手腕,气若游丝地央求我救他。”
“我记不清了。”江吟怅然道:“是他先不顾危险地救了我,我岂能弃之不顾。”
她对陈梓的回报,都是一点一滴累积的,总觉得欠了他人情,时间久了,连自己都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