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天气忽冷忽热,岸上的桃花有些打了苞,有些开得正盛。
早春的风无情地吹过江吟的脸颊,带来些细微的寒意。
桃花树下倚着一个孤零零的人影,酒壶七扭八歪地扔了一地,流出的酒液沾湿了河畔的青草。
陈桐正在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见江吟来了便洒脱地挥挥手,邀她同饮。
“不麻烦了。”江吟摇头道:“您密语传音唤我单独来此地,定是有话要讲。但晚辈与您之间,除了陈梓和姨母的交集,再无渊源。既然陈梓并未前来,想必是他不方便在场,所以是和我姨母有关了,您不妨直说。”
“你的才智胜过我儿子百倍。”陈桐欣赏道:“我真盼着有个像你这样聪慧灵秀的女儿,届时承欢膝下,极为欣慰。”
江吟不悦地皱了皱眉,碍于他是陈梓的父亲才忍住了不快。她自小听惯了奉承阿谀之言,从不为得到夸奖而雀跃;却常常因他人贬低陈梓而怏怏。
“陈梓为人正直谦和,风采出众,重义轻利,兼具万夫莫当之勇,乃我所倾慕。您一味的批评责骂,自然看不到他的长处。”
陈桐一时语塞,随即哈哈大笑道:“江姑娘,你是第一个称赞他勇敢的人。陈梓这孩子,虽然出生于军营,又屡屡身陷险境,但天性软弱、退缩不前,一见到死人和鲜血就连连呕吐。每逢开战,都只敢在城墙上摇旗呐喊、开弓远射,甚至不敢冲入敌阵拼杀。我不奢求他能建功立业,至少别做逃兵,玷污了陈家百年的威名。”
“您对陈梓的期望未免太低了。”江吟垂眸,盯着湖面上顺水飘落的桃花瓣,“他不是胆小,是心怀悲悯。”
她浅浅一笑,忆起去年冬天,陈梓在冰封的湖面上剑指寒梅,融化的雪水浸透了他的头发。他于风雪中缓步走来,眉目英挺,恰似诗中描绘的少年将军。
“好了,不谈陈梓了,说回正事吧。”江吟收了笑意,道:“恕我拒绝您的请求,无法告知姨母的埋骨地。陈将军吉人天相,无需多此一举。何况姨母故去已久,即使是再多的肺腑之言也难以消解遗憾。”
“小姑娘言之有理,陈某领教了。”
陈桐举起水酒均匀地洒在桃花树下,抓起一把泥土,就地掩埋了混着酒液的片片桃瓣。
“这桃枝是我和棠霜的定情信物,二十年来我身处边地,饱尝苦寒,哪见得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盛景。”
他本意是感叹时光飞逝如同白驹过隙,哪知勾起了江吟的思索。她望着落英缤纷,脑海中回荡着陈梓曾吐露的心事。他说过,边塞不是人待的,陈桐方才的话也证实了它的确苦寒无比。
可是,你却在那待了将近二十年,贯穿了小半辈子。
陈桐草草祭拜完林棠霜,转身对犹在发愣的江吟道:“你和林家人都认为我是伪君子,对吗?”
“小女不敢妄言。”江吟回过神来,挑了个折中的答案。
她看着陈桐黑发里突兀的银丝,突然担忧二十年后陈梓会不会同样满头白发,和他父亲一样,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还要上阵杀敌,不得安生。
江吟想到此处,不禁浑身发抖,如坠冰窟。
“陈梓和你提过我对他母亲不好的琐事吗?”陈桐问道。
“他不怎么提家事,国事为重。”江吟扯了个谎,替陈梓遮掩过去。
“那小子估计没少在你面前骂我。”陈桐喝干了杯中的酒,添了几分醉意,“他不知道,若不是他母亲趁我醉倒,偷摸入帐怀上了他,我陈桐怎么会沦为薄情寡义之徒。”
“所以你不喜陈梓的缘由在这?”
江吟咬着下唇,按捺住心头的震动。她第一反应不是追问下文,也不是为姨母惋惜,而是关心陈梓是否受此牵连,才遭到父亲厌弃,郁郁寡欢。
“你还真是只惦记着他。”陈桐笑道:“没错,是因为他母亲。我和棠霜约定过,要共同养育孩子,生一个继承她美貌的女孩或是延续陈家血脉的男孩。这一切都被那个女人毁了,陈梓偏生像她,畏畏缩缩,我怎能不恨?”
“啪”的一声瓷杯碎裂,陈桐还未发泄完,就被江吟抢走了酒盏,重重地摔在尘土里。
“陈将军一味把错归结于他人,显得自身高高在上清清白白,是忘了陈梓母子在围城时是如何不离不弃的吗?您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二十年的蹉跎磨砺,陈梓和他母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您嘴里居然成了莫大的过错。”
“退一步说,您不愿娶她,大可以讲清楚,我姨母不是无理之人,不会接受不了一个无辜的孩子。”江吟的指甲深深扎入掌心,为陈梓鸣不平道:“当我四处收集线索,试图拼凑往事的本来面貌时,竟然生出了一个离奇的猜想。这猜测太过荒谬,我怕陈梓心灰意冷,因而迟迟未透露一点半点。”
陈桐拾起碎瓷片的手一顿,道:“讲来听听。”
“可以。”江吟冷冷道:“但是您得和我做个交换。我保守秘密,您补偿陈梓,教他攻城略地的法子,不许再欺侮他母亲。”
“一言为定。”陈桐迫不及待地应下,“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江吟长睫微颤,眉宇间覆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哀愁。她伸手接住半空悠悠下落的三两桃瓣,轻叹道:“陈将军,您既深爱我姨母,又怎么舍得让她吃苦。”
“我姨母弱不禁风,哪里经受得住塞北的风沙。您真正需要的,是陈梓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浑河之战持续了三年之久,双方相持不下,战事万分焦灼,如果您意识到再拖下去只会耽误我姨母另觅良人时,会不会借此契机,顺水推舟地和陈梓母亲成婚,来逼我姨母死心。只是您低估了我姨母的真心,反使她心力交瘁,抱恨而终。”
陈桐抚摸着粗糙的桃花树皮,耳边响起江吟清脆如银铃的声音。
“您亏欠的何止我姨母,还有陈梓母子。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呢?您痛失所爱、儿子不辞而别、夫妻不睦,说到底都是您一人之错。换成我,早就不认你这个父亲了。”
她句句有理有据,完完全全代入了陈梓的处境。
“我只是为陈梓难过罢了,他原本是极其敬重您的,如果您肯稍微对他好点,他也不会孤身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