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衡平常休沐会在府上教教满宵,享享天伦之乐。他平素喜好不多,偶尔出府也是为了赏字品茶。
今日还是因洗砚斋的主人告知,斋里新得了一副字,据传乃是前朝大家的真迹,邀他前往品鉴。
马车路过广安巷,远远便看见了那被围起来的巷子,还有被锦衣卫压着绕行了一圈的人。
可本着瞧个究竟才往前凑了个热闹,却没想到在巷子口遇到了虞秋烟。
女子啜泣的哭声尖利,丫鬟声声哭诉毫不掩饰。
先是宋成毓,又是盛玉英,即便了解得尚不完全,虞衡也在心里将事情摸了个七七八八。
父女两人各怀心思,一同往那栋院落行去。
方才锦衣卫搜出一锦囊,锦囊内有一副短笺被缝在其中,姜一跬只看了一眼就将锦囊扔走了,现在见到虞衡仿若突然想起似的,又提了出来。
“那锦囊于下官没什么用处,但既然遇到了虞太傅,虞太傅倒是不妨看一看。”
宋成毓听得外间的话,方寸大乱,直觉于己不利,立即推开在地上伏着的丫鬟,要去捡那地上的锦囊荷包。
到底晚了一步。
一只手先一步将东西捡了起来。
章启利眸扫过,宋成毓不觉缩了缩指尖。
“肃王……下官拜见……”
“免了。”
修长的指节撑开了锦囊荷包的束口,从中抽了一副短笺出来。
展开。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章启草草略过,看到最后,他忽然兴起,声如冷泉念了出来:
“往岁恩情,岂在朝暮。”
章启嗤了一声,将短笺递了过去,“太傅可要瞧瞧?这可是宋大人的字迹。”
院中仍旧一片吵嚷,丫鬟不敢往章启身边凑,便抓着虞衡道:“太傅大人,大人,我家小姐是真心仰慕宋大人,绝无与虞小姐相争之意。”
“住口!”章启扫了一眼,那丫鬟吓得噤了声。
虞衡望着锦囊脸色发寒。
四周忽然沉寂下来,虞衡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宋成毓跪倒在了地面上。
“老师,明轩知错了……今日之事错全在明轩,是明轩无能,心急求成想要给老师一个交代,没成想会造成此番局面。明轩今日是想要与玉娘一刀两断的,是明轩办事不力才横生枝节,致此局面,是明轩犹豫不决,难断往日恩情,辜负了老师一片苦心。”
他涕泗横流。
认错认得倒是快。
“你,你……”虞衡对宋成毓着实费心,面上隐痛,见了院内种种局面,气到连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将信笺扔到了宋成毓身上,甩了衣袖背过身去干脆不看他。
虞秋烟弯腰将地面上的锦囊又捡了起来,默默站在一旁。
宋成毓见虞衡半晌没声,转头又对着虞秋烟道:“阿烟妹妹,阿烟妹妹,明轩自知有愧,不敢奢求阿烟原谅。还望阿烟看在昔日情分上劝劝老师,不要为明轩这种不懂事的学生伤了心。”
他的话说得倒是好听,大抵也是深知在这种情况之下,唯有示弱才能使得虞衡心有触动。
虞秋烟的视线一点点扫过宋成毓的脸。
不知道他焦急的神情之下是否藏着半点愧疚?
上辈子启言告诉过她,纵火之人是宋成毓指使的。
初时,虞秋烟是不信的,她总觉得这其中或有隐情,可证据确凿,后来就不由得她不信了。
她一直难以接受的是为什么往日里口口声声说要娶她,时时逗她开心的人会变成这般模样。
她今日能如愿与宋成毓退婚,本该是高兴的。可现在看到宋成毓那张脸却又无端升起一阵复杂的感情,也为前世的她感到难受。
“宋成毓,你真的觉得虞府对你有恩吗?你有过一点愧疚……”
“虞府对明轩,恩重如山。明轩没齿难忘。”
再问也没有意义了。
虞秋烟扭过头,忽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大抵她也和虞衡一样,有一点怒其不争。毕竟朝夕相处过那样久的时间,谁能想到看起来这样的人,私底下到底藏着怎样的一颗心……
“阿烟妹妹?阿烟妹妹?”宋成毓喊道。
虞秋烟扶着自己的额头揉了揉,面色也不太好。
一道清冷的声音率先打破局面。
“你可知你错在何处?”章启忍下心中烦躁,不动声色站到了虞秋烟身前,“大丈夫敢做敢当,事已至此,宋大人却还不知自己何错之有。”
他瞥了一眼宋成毓,语气森冷:“你方才口口声声说是因为旧情才行了错事。恩情与旧情……莫非宋大人还想说你是真正重情之人?只是因为重盛小姐的旧情,而疏忽了虞府的恩情。你倒是很会为自己掩饰。”
“虞太傅莫非也要信了你这学生的鬼辩之语?说起来,这是太傅的家事,本王不该插手,但今日本王既遇见了,少不得为虞小姐说句话。自古女子寻良人,宋大人并非虞小姐良配。依本王看,不如趁着今日便将婚事退了,此事是宋大人背信弃义在前,众目睽睽,早日解决日后才不会生出闲言碎语。”
“阿烟……阿烟……”宋成毓哀求地望着虞秋烟,又看了看虞衡,“老师,学生知错了……”
虞秋烟揉了揉脑袋,开了口:“你确实愧对父亲多年的教诲,也违背了两家定亲时所作的约定,若你不喜……何必多年来惺惺作态。今日不论父亲作何决定,我都是要与你退婚的。”
她从怀中将当初定亲的玉佩丢到了宋成毓身上。
虞秋烟那日想要虞衡亲自去还,可是虞衡却不愿意,当日虞衡还一心要给宋成毓一个机会,他只是惋惜宋成毓在官途上失了他的望,却从未想过毁亲。
今日这情景虞秋烟便是扔出去,虞衡也没有道理拦着她了。
“虞家的信物,你也该还给父亲了。其余的,父亲如何处置我无权过问,但这亲事,我虞秋烟亲手退了。”
院内乱糟糟的一片,说罢虞秋烟揉着头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