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见他,他都呷一口茶,她从那门圈子里进去,他都将那茶盅放下,深深地眱了她一眼。她以往都被他这种眼色盯得发悚。这次也不例外。她轻轻地旋过身子,手仍抚在那棉帘上。
他抬起身来,向阿尔布两老作揖。阿尔布两老心领神会。而阿尔布夫人悄悄地向她递眼色。
他经过她的身边,替她半撩起那帘子,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推搡了一下,她不得不走出门外。
“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他轻轻的喃喃的说道,并举眼看了看她,他的眼睛向她横过来的时候,额头起了许多褶绉。
“喔。”她淡淡地应了声,想到自己来到这个朝代已经快一年了。她采下一朵素心腊梅,窝在手心里。
“佳瑶,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总是摸不透你,每次我见完你之后,见你冷漠的样子,我总是在想我要怎么才能捂热你的心。每次我都下决心不再来看你了,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地来了。”
他双手握住她的两只手,她手掌中的腊梅也一迸攥
在其中。
“过几天,我皇阿玛要我派兵去打仗了。这一去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再见你。”
他缩回他的双手,略侧过脸去。
她将那手中的腊梅揉搓成汁,那淡黄的液汁将她的指头也濡湿了。
“你要去多久?”
她终是开口了。
他听了她这话,不觉喜溢于面。
“快的话只有一二月,慢的话就难说了。”他带笑道。
她扭绞着手巾,将那汁挨挨蹭蹭地抹在手巾上。
“你会等我回来吗?”他灼灼地注视着她,见她乌亮如云的发髻上的绢花松散地快要掉落下来,便抬臂伸向她。
她唇角微瑟,略缩一缩身子。
他只是将那绢花重新捌上。
“会的。”她低垂着头,那浓重的睫毛似要插入眼睛一般。
他含着微笑揽住了她。想到她以前说过那番笼中鸟的话,便将唇印在她的眼睑上。
“你是不是很怕做笼中之鸟?”
“谁不怕呢。”她睫毛像轻而密的蛾翅忽烁不停。
“你放心,你嫁给我以后,我一定让你做个自由自在的鸟儿,
什么都依你。”他低下眼睑对着怀中的她说道,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素日里来一刻都不肯摘下的那条手链,今日却不见了。他的心头隐隐地一动。
她心中仍是不胜怅然,却双手拨弄着他粗大手指上的白玉扳指。
“你喜欢这个?”他一阵风似地将扳指抹下来,套在她的指尖。空荡荡的。她缩手不迭,急得将脸也挣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要不得。”
他捏住她的手,不让她脱下来。
“只要是我给你的,有什么是你要不得的。你就是我弘历的妻子,你什么都受的起。”他铮铮地说道。
“你放心罢,你嫁过来我不会亏待你的,虽是我家中还有一位福晋与几位侍妾,她们都是极恭顺和婉之人,不会与人起争峙,都是极好的人。”他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脊背上,像哄弄着小孩子一般。
她微嗽一声。弘历道:“别站在门外了,这里风大,进去了罢。”
说毕两人进门去了。
泽柏一听门外有人求见,听闻是阿尔布府上来的人。他满
心的喜悦出去接见她。在后院子里,他看到了初雪的身影,他三步两脚地走到她的面前,却四下里张望。
“你家小姐呢?”
初雪向他福了福安道:“小姐,只派我一人来。”
他一听闻,不由得喉咙一阵干涩,重重地咳了起来,将那脸挣得血红。
“徐少爷,你脸色不太好,要注意身体啊。”她见他两腮凹进去,更显得颧骨,围着下巴长着密密的须髭。
“我没事的。”他一直俄挨着不找个大夫瞧瞧,总觉得自己吃几幅药便会痊愈。他自幼便喜读药书,凡有头痛脑热之疾都自己开方子抓药吃。“佳瑶,是不是有带信给我?”
初雪摇了摇头,却掏出一包东西塞在他的手上。
“这是小姐要我亲自交到你手上的。”
他抖抖索索地打开来一看,神色顿时大变。他伏下身子,忽然费劲地咳了一声嗽,觉得喉咙间还充斥着什么没有咳干净,便一再用力地咳起来,这一咳却引发了一连串。他的脸几乎要涨成猪肝色,连带着那连着腮
的脖颈也涨红了。
“徐少爷,你没事吧。”她伏下身子瞧着他的样子,愁忧地说道。
“没事,你走吧。”他嘶声答道。
待她走远了以后,他再仔细一觑那手巾上的玛瑙珠子。不知不觉两股热泪,从眼眶中直滚下来。他喉间一口痰不受控制地吐呕出来,喷在那手巾上。带着腥味的鲜血,溅着了那血样的玛瑙,星星点点的在手巾上开了花。
“佳瑶,为什么你这么狠心。”他一气之下,使尽全身的气力,将那包东西狠命地往地上一掼,滴嗒玳嗒的骨碌碌跌在地上。他所有的期盼,毅力,喜悦,自恃都在那一霎那瓦解了。
他慢慢地倒了下去,脑子里还尚残留着几分理智,他扶着朱红栅栏,那只有一排的朱红栅栏在他眼前演变为无数朱红栅栏,密密层层地将他包裹起来。他躺在黑鹅卵石铺就的地上,在他昏迷的那一刻,他看到地上的缝隙里还间夹着那朱色玛瑙,他伸长了手臂去抠,抠出其中的一颗窝在手心里,才放心地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