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昊霍地将桌上的桌布一溜烟地掀起来,那些瓷器酒壶砰砰膨膨地战抖起来,一骨脑儿地被抛到地上,跌得四分五裂。
“可是弘历是怎么对她的呢?始乱终弃,见异思迁,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她是含恨死的,她才那么年轻,就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子昊的样子很恐怖,额上的青筋一根根地突起,连带着脖子那粗大的经脉也一条条地透露出来。
“大哥,既然都过去了。那么就……”她嗫嚅着,将手压在他伏下的背脊上。他竟是那样的消瘦,那凸起的骨骼一棱一棱地硌着她的手。
“她是郁郁而终的。”他冷不防地大吼一声,惊得她的心突突地跳起来。她从未见过子昊如此这般狰狞的模样。“就像徐泽柏一样。”
“好端端的,为什么还要扯上他?”她洒开了手,望着他。
“你当然不希望我提到他。因为你跟弘历是同一类的人,你们都是爱过就算的人,当然不会把旧人牵挂在心里。”
“大哥,我不知道弘历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是我绝对不是你所说的那种爱过就算的人。你这样作践自己,你以为你这样折磨自己,那么绿凝
能回来吗?她能死而复生吗?”
“你滚,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你走,你就当你弘历的妃子去吧。”他连连推搡着她。
一直守在门外的又柔听到屋子里传来的砰砰作响的声音,吓得肉颤心惊的,她心里暗暗思忖,万一娘娘有什么闪失,她该如何跟皇上又或者夫人老爷交待呢?燃眉之急她只得拔腿就往夫人的房里走出。
他发了疯似的砸了房里一切可以砸的东西,豁啷啷地倒了一地的残骸碎片。这时门訇然一声巨响,没等妙晴反应过来,一条黑色的影子兀自地往他的身上一靠,脆生生红辣辣的一记耳刮子甩在他的脸颊上。
妙晴怔住了,子昊也捂着脸呆呆地望着打他的人。
李宛亦的脸惨白地望着他,她的目光就像是凝伫着深仇大恨的人一样,那种目光使她变为另一个人。
“你休了我吧,休了我吧。”她锐声地叫起来,“我们过不下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忍着,我捱着,但是这日子没完没了了,何时才是个头啊。我知道你不爱我,也不喜欢我,我只是你名义上的妻子,我现在不想再忍了。我放你走,这样好吗?”
李宛亦暗赤的脸,无
数的感念通过她的心,这个男人,她的丈夫,是何时悄悄地走入她的心呢?是何时起她开始牵挂着他的呢?她是李太守的幺女,天之骄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起先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爹要将她许配给阿尔布府里的大少爷。而且那个大少爷还是原先有过婚约的。第一眼见到他,便觉得心弦一颤,是那样的俊逸儒雅。但是他望着她的眼神,惘若置闻。她知道他并不爱她,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一开始也并没有爱上他啊。他们两人相敬如宾,客客气气地摒凑在一起过日子。可是当她得知他在外面疯狂地迷恋上一个歌伎时,她开始不平衡了。她堂堂千金大小姐,难道连一名歌伎都比不上吗?她剥离了贤惠娴静的外表之后,里面蕴藏着的是一颗炽热刚烈的心。也许从那一刻起,她才想到要占有他的吧。
可是这个男人,不爱他的时候,尚且可以敷衍应付地过去,一旦爱上他,便被他浑身的刺扎得生疼。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一次又一次的退让,一次又一次的自欺欺人。好不容易那个女人死人了。她以为用她那颗火烫的心可以温热他干涸的心,可是她
错了,他的心已经随着那个女人的死去而死去了,焐不热的。
他的嘴犄角裂开了,他伸出手背抹去唇边的血珠,哑然失笑。
“大嫂,你别这样。”妙晴去馋住她柔软的胳膊。
她挣了一挣,眼睛的棱光注到他的脸上,紧箍在她的眼眶里的眼珠子往外涔涔地落下泪来:“我打算回去。你要是决定的话,就派人通知我吧。”
“大嫂,你别走啊。”妙晴急着抡住她的臂膀,又回头朝呆若木鸡的子昊叫道,“大哥,你还不拦住大嫂啊。”
子昊的嘴唇微微地翕动,阴凄凄的一双眼,也不知他的目光定在那里。
妙晴急着去拖李宛亦的手,又忙着去拉子昊的袖子。
李宛亦的眉尖皱结起来,哀哀地说了一句:“你保重。”
“大哥。”妙晴促促地叫起来。
子昊冷幽幽地微笑,悲怆横掠在他的脸上,他不知道该对李宛亦说些什么。打从李宛亦一进门以来,他似乎从来没有正眼好好地望过她一眼。这门亲事原是他爹娘中意的,他只是顺遂了他们的意思而已。
“我会把孩子养大的,你放心。”李宛亦的声音抖而喑哑,她用袖子蒙住嘴。
妙晴瞿然一
跳,继而将目光瞥向子昊。
子昊将那孩子两字听得十分的明晰。
孩子。他震了一震,随即将目光移到她衣裳底下。
他终于上前几步,扯住她宽大的袖子。
“你说什么孩子?什么意思?”
她的心里火烧似的的发痛,发出一阵尖厉的哀嗥声:“你连妻子都不要了,还关心孩子吗?”
孩子。这两个字仍像两把槌子重重地捶在他的心上。他与绿凝的孩子已经随着三年前的那一次难产则夭折了。而如今宛亦又有了一个孩子?悒闷像潮气一般渗透了心胸。
李宛亦的脸在袖子的遮掩之下仍抽抽嗒嗒的啜泣着,转身欲走。然而子昊的两条胳膊像铁钳一样紧紧地箍着她,不让她动弹。
“别走。”他颤颤索索地说道。
李宛亦怔怔地望着他,慢慢地将那袖子举下来,满脸的泪花,噙着泪楞楞地看着他。
“留下来吧。我……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子昊咸涩不堪地说道。他已经失掉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容另一个孩子发生这种不幸。尽管他不爱她,但是她怀的总归是他的孩子。
李宛亦心跳得忒忒作响,她身子向后倾去,倒在他的怀里,哭得泪人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