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 浙江亭外。
六十八岁的老丞相叶颙满面春风,神采飞扬,带领百官站在江边, 迎接刘裕一行人的到来。
今天真高兴啊真高兴!
自从拜尚书左仆射, 也就是俗称的“左相”, 他就没经历过一天的舒心日子。
外有金兵纵横捭阖,威压江南, 内有奸臣当道, 把持朝纲。
龙大渊、曾觌这两个混账, 仗着是宋孝宗的故旧,窃弄威福, 凭陵跋扈,搅得朝野乌烟瘴气。
叶颙屡次上书劝诫, 宋孝宗是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见去,不仅未收敛, 还给两大权奸升官, 保送他们青云直上。
气得老相公心灰意冷, 身体每况愈下。
恰逢此时宋孝宗郊祀,突遇冬雷,举国震惊, 以为大不详。
叶颙当即找了个“此乃灾象, 是臣失德”的借口, 收拾行囊,准备乞骸骨归乡。
结果辞职书还没交上去, 这一轮许愿就开始了。
刘裕要来本朝当皇帝,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一雪靖康耻指日可待!
叶老相公顿时精神一振, 头不痛,腰也不疼了,麻溜将纸撕得粉碎,踌躇满志地准备开始新征程。
至于前任宋孝宗,在他的心里,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怀着与他相似想法的,还有尚书右仆射魏杞。
本来吧,魏杞同样因为祭祀遇见冬雷之事,引咎罢相归乡,现在对此事也是绝口不提。
什么辞职?
根本辞不了一点!
他还可以再为大宋奋战数十年!
魏杞在隆兴二年,曾代表南宋出使金国,签订议和协议。
俗话说得好,弱国无外交。
金朝皇帝狼子野心,悍然出兵侵吞江南,彼时更是在战场上取得了绝对优势,岂能将他区区一个南人放在眼中。
非但气焰嚣张,要求割地赔款,而且罔顾外交礼仪,在要求魏杞执臣子礼被拒绝后,居然对其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魏杞怀着决然赴死之心,孤身入敌营,横眉冷对刑罚与刀剑。
朝堂上,金人击打他的膝盖让他跪下;
金朝皇帝断绝了他的饮食,重重枷锁将他关押,一连许多日;
一百多天内,魏杞连续经历了绝食、下狱、打骂,几度遭逢绝境,却始终巍然不屈。
他离开金营归国的时候,已然须发皆白,鬓如霜雪,最后终于促成了《隆兴和议》。
世人都赞颂他的风骨,宁折不弯,不畏强权,纵刀剑在颈、斧钺伏诛,也毅然决然不改其志。
但是......
如果有的选,魏杞宁愿不要这样的风骨。
当一个王朝在战场上一败涂地,节节败退,居然只能依靠他一介文人进入敌营,严辞铿锵,视死如归,挽回最后一点帝国的颜面。
这,又能算得了什么?
魏杞绝非那些迂腐的儒生,生于高墙之中,不识稼穑之艰,黎民哀苦。
他幼年就经历过南渡过江,战火纷飞,父祖都是协助韩世忠抗金的部众,与金人有着世代难消的血仇。
这一次出使,更是亲眼见到了沿途河山疮痍,血流千里,皆是金人犯下的罪孽。
他悲愤过,抗争过,甚至欲以死明志。
可是弱国无外交,可是人微言轻,可是南宋的国力与战力摆在这里,魏杞一个人又岂能独挽狂澜?
他归来之后,宋孝宗与太上皇都十分喜悦,赏赐他大量钱财与宝物,皆被魏杞拒绝。
因为他问心有愧。
纵然已经竭尽全力,《隆兴和议》仍是一份毫不掩饰的剥削协议,不仅要以叔侄相称,还要割让土地,以及缴纳大量岁币。
魏杞见皇帝如此高兴,顿时心凉了半截。
一退再退,靖康耻,何日雪?
现在可好,刘裕来了,而且还带着北府兵,直捣黄龙指日可待。
面对这位杀神,别说是逼他低头签和议,他不将对方政权摧枯拉朽地毁掉,帝王宗室全部做成六味地黄丸,金人就该烧高香了。
“真想在有生之年回,再中原看一看啊……”
一声叹息轻轻飘散在风中。
……
此刻,文武百官几乎都来到了浙江廷外,绯袍正装,衣冠齐肃,等待新主的到来。
因为北府水师需要临江停靠的缘故,他们借用了原本南宋的水师阅兵场地。
钱塘江边,长风浩荡,川流驰骛,白浪如珠玉飞溅,很快就沾湿了衣袖,却无一人敢出言抱怨。
在此等候的众人当中,成分很复杂。
既有魏杞、叶颙这种一心为公、想要早日破虏复仇的良臣,也有不少立场灵活之人,看见刘裕率领北府大军前来,当场就给跪了。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不如趁早投诚!
反正是汉家天子,又不是异族帝王,连国号都不用改,何必负隅顽抗!
更有些人痴心妄想,觉得北府几乎都是武将,即便刘裕来了,还是得依靠他们这群士大夫治理天下。
届时,仍可继续维持现状,舒舒服服过日子。
众人趁这个等待时间,抓紧阅读《宋书》。
从《宋武帝本纪》开始,将刘裕以及北府全员的传记尽数背诵,生怕到时候说错话踩雷。
“称呼首先得改一下吧”,忽有一人提议说,“不能再叫「官家」了。”
百官惊问为何。
那人道:“在两晋南北朝时期,只有蛮夷君主才叫「官家」,这个称号就始于羯奴皇帝石虎。”
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暗赞他想得周到:“对对对,还是直接叫陛下好了,或者叫圣主。”
简直不敢想象,刘裕一生都在驱除鞑虏,听到别人用胡虏一样的称号来称呼自己,会怎样勃然大怒!
“其实,就算喊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知者无罪嘛。”
那人往后翻了一页书,神色淡定地说,“根据史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