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安城出了一场血案,呈扬侯的屋内躺着一名血迹斑斑的女子。
驿馆乃是重地,本就消息灵通,莫不过呈扬侯回过神的功夫,驿馆就以被吏府围得水泄不通。
吏府乃承办诸官,王孙之过,呈案于帝的政处。
呈扬侯离之不得,高呼求见太皇太后,吏府吏长严秉之面无动摇之色,右手持笔,左手持录,生生将呈扬侯带走。
一夜风霜,嫣红遍地,只有那蔷薇坚若磐石。今年的蔷薇开得艳烈,是这些年最艳的一次。
皇城在清晨的时候是最为宁静的,所有的喧嚣,所有的阴暗,都会在初晨的阳光下化为灰烬。
苍婧踏在无边无尽的廊道上,愈走也愈冷。这是大理石铺成的地,刷着白玉的水润,珍珠磨成的粉末雕刻着凤纹,珊瑚砌在其上点缀。
这些荣华唯败给了独树的永寿宫。她甚至不知走在何处。这座深宫,已经看不到尽头了,其实她也只在这宫里待了十二年罢了。
十二岁就定了亲,所有的人都告诉她,这是身为皇族公主的宿命。可没有人敢告诉她,所谓的宿命就是用姻缘换取帝位的安稳,这是公主存在的唯一价值。为了这个价值,谁生谁死都不重要。
曾经的家免不了伤春悲秋,可好在它算不上一个家,因为人人皆非良人。
乱花飞溅,利剑消弭,苍婧已身处废弃的花园中。会在此处肆意挥剑的也唯有他,一个傀儡。
梧桐树上刻着一道道剑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座百年梧桐的伤痕覆了一次又一次。
苍祝恼怒的厉害,脸都涨红了,在位三年,就如行尸走肉。他不是个甘愿做傀儡的皇帝,为此他不惜等待,也不惜搭上许多人的命。
剑破了声,刺耳无比,一下朝苍婧而来,极亮的光照在刃上,杀尽了朝阳的柔暖。
苍婧慌张退却,“陛下!”
苍祝忽然醒觉,即刻收起了剑,怒气却未消,“皇姐在此,怎么不说一声。”
苍婧脸色仍然煞白,勉强定了定神情,“看来这宫中还是无人能解陛下的忧,姐姐的人到底是没选好。”
苍祝的眼中生起些许茫然,又迅速一闪而过,“罢了,皇姐还是解解自己的忧吧。陵城候整日去往酒肆寻欢作乐,世间的风声也不好。”
“他?你又不是不知道,”苍婧叹了一口气,拂去身上的落花,也拂去刚才的紧张,“他爱到哪儿就到哪儿,与我何干。”
“皇姐,他到底是老实人。外头都说你太过凶悍冷落,逼他日日寻温柔乡。流言过久会殃及皇姐自身,皇姐就不顾吗?”
“既然世人可怜他老实,那就让他在千言万语下寻个安慰吧。”苍婧冷漠至极。
苍祝仍劝道,“皇姐好歹给自己个脸面。”
她冷冷一笑,“不必了,我又不是什么大善人,不需要别人说我好。”
“能做到皇姐这般,世上少有。”苍祝艳羡她的无情,又忌惮她太过无情。因为就连苍祝都要为自己的脸面打算,不会与皇后闹得太僵。
这里的姻缘,任谁也没有做主的余地。
幼时的苍祝不懂,曾问她,“书中道姻缘是要两相欢喜,皇姐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若喜欢,我一定帮你。”
她答,“不知道。因为不敢想。”
直至登基,他才知这番话的意思。
“陛下怎么了?”苍婧并不知苍祝为何突然面露哀愁,她猜测着他心中的种种疑虑。
苍祝是个疑心颇重的人,对她总是不免忧虑,可他又不完全是真的六亲不认。他也因为娶了冯千娇而备受煎熬。他们都奉受着太皇太后的安排,相互怜悯又相互猜忌。
在苍婧的记忆里,在她祝他新婚当日,在她与冯千娇饮尽那杯参着药粉的酒后,他也曾这幅模样,自责又怜悯。也在当下,他仿佛真的只是她的弟弟了。
苍祝也察觉自己的不妥,收起了这些弱态,“朕只是心烦。那日孙氏道一切为皇姐指使,皇姐可想过有何深意。”
苍婧一时恍惚,又自嘲一笑,仍不能忘记,他是国主。她与他之间虽是联手,但与帝王一同奕棋,在帝王眼下拨弄谋算,她亦成为帝王提防之人。
苍婧缓了步伐,片片柳絮落在眉间,迷了视线,“长益侯是长公主之夫,他的内卫盯着公主府已经多日。何况孙伟之子孙傲早早面圣,上告其母与皇后勾结暗杀其父,孙氏之言不过是诬告。”
“既然是诬告,皇姐何必如此紧张。”苍祝转过身,脑中想到的是儿时。
在手足至亲中,苍婧是唯一一个与他关系最亲的,没有玩伴的苍祝只有和皇姐玩闹。但苍祝知道,那是苍婧的刻意接近,苍婧学他所学,想成为与他一样的人,甚至超过他。
她接近他,学着他,又想赢过他。她从小就不是那种循规蹈矩之人,更是个心机深重之人。
苍祝不信她,但世上能与他同思同乐,能知道他想什么的,只有她这个皇姐。她是一枚棋子,是一个亲人,还是一个对手。
龙纹腾在深红的裾上,在阳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辉,“皇姐可还记得孙府的惨状?”
苍婧略怔,眉心微动,“全府上下皆生毒疮,尸首腐烂而伴恶臭。侍医都说是恶疾,可不过死了一夜,这恶疾能有这般厉害?”
“明明是毒,不敢说罢了,”苍祝阴沉一笑,“今日严秉之来报,孙冉的身上也有毒疮,整个手背都溃烂了。她随同嫂侄回亲,不曾在孙府,竟也染上此病,而孙敖却无事。”
“如此说来,有人给孙冉下了毒。”苍婧惊道。
“是啊,这个毒从何而来,竟让所有侍医都诊不出来。”苍祝深谙一笑,除了有恃无恐的人,也没有其他了吧。
“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已让府内侍医好生诊此毒,奈何这毒罕见,又未能亲眼可见,他一时没有头绪。”
“罢了,不谈这些了,徒增烦扰。”苍祝道。
暖风煦冽在耳畔,良久苍婧扬出一笑,“陛下说的也是,时机还需等待。今日不如叫上讴者,助助兴如何?”明艳的眸子极是灵动,却有暗沉蓄在其中,“不过,就怕皇后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