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宅,身后骨肉若有变故,承请陛下恩于此宅,了其残生。
写罢,章丽楚把剩下的长生药全吃了,唤来婢女周辰替她梳头。
婢女周辰乃周复之女,章丽楚收此罪女,本意是为了警告萧如丝莫要再僭越。然有些事,终不是她能掌控。她的外孙女冯千娇生来娇惯,如今疯癫,不知后位能保几时。
章丽楚要周辰拆了她的发髻,将金饰移去,梳顺白丝。
“周辰,梳完这头,你就去昭阳殿侍奉吧。”章丽楚道。
周辰目生寒光,“奴婢不愿。”
“别以为老身死了,你就能出去。太后会把这里的人都清算干净。你来到这里,就出不去。”
章丽楚的警告让周辰最后的希望破灭,她指给的生路,是周辰根本不愿去的。
待周辰走后,章丽楚穿上了年轻时的素衣,拿着一坛酒踏出了长寿宫。
章丽楚来到长丽台,已是夜至。此阁至高,触手可及星辰。
章丽楚年轻时曾登上此阁,与身畔之人相依。今时唯她一人,卸去一身金装,只留皮囊肉骨。
此行一路宫中景,繁花如梦,叫她忆起尘封的岁月。
那时,她为待召,他唤她丽楚。
他说,她是他在世间见过最好的女子。他说,他的宫阙只能容下她一人。
从窈窕女子,到一代贤后,他的身侧从来是她。
她以为这样的岁月永远不会改变。
可是后来,变了。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的。
只依稀记起,她为皇后,她的家族愈发壮大时,他开始说她不懂君心。
他看着年轻的宫人,喜欢她们纯真的模样,像小兔,像飞雀,欢笑嬉闹,天真无邪。
而她坐拥中宫,一国之后,他嫌她再不复往日烂漫。
他说她心思深重,她怨他情之不复。他道她心如蛇蝎,她斥他神思昏庸。
他欢宠旁人,她冷眼旁观。他问世间何人最爱他,泱泱皇城无人敢道是皇后。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是他成为帝王的那一刻起,就有了忌惮二字。是她被封皇后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再是妻子,而是外戚。
从此,她看他亦如敌人。
他到最后无人可信,临终托付时又字字忌惮。用着亲儿的皇位来压她,寄望于她的私心可以保全苍氏的江山。
他唤她皇后,说会在天上看着她,闭目远去。他不信她,怎会信她,是他寻不到人才选择她来托付。他说在天上看她,是在吓她。
他撒手人寰时,她在他耳旁痛诉,他已多年未唤她丽楚。
她已经忘了,是依着他临终所托,还是怨着他背弃承诺,她就这样握着虎符,握着大权,不肯罢休。
他们都怨她,怨她大权独揽,只手遮天。她亦问过,为什么不肯放手,是权利的滋味太过美好,还是孤苦的内心唯有以权利来填平。
章丽楚想问这上苍,若世间真无至情,是否太过残忍?世人都道君王为她散尽后宫,可这君王之情,临了之刻,全是生分,早已没有了。
章丽楚多想相信一回,世间是有真情,天荒地老,亘古不变。那样的话,她曾经付出的真情,也不算大错特错。
章丽楚思起文居帝,只笑叹此刻还做多情,便轻抹眼角。
星夜一道陨星落,照亮了沉寂的天。长丽台红绸纷乱,悬落符文。这是她为他所写超生符文,愿他远去,永不再见。她才不要他在天上靠着她,她怨透了他。
今朝,她亦手持超生符,对天长叹,“今此一去,一切皆放下,恩怨两相忘,愿大平不再有章丽楚。”
热泪落下时,章丽楚便毒发了。
她已把长生药全吃了下去,又饮了酒。药性比章丘褚大了多。她只觉浑身疼痛,气血上行,热而昏沉。一口血呛出,章丽楚浑身无力。
她感觉已经到了尽时。
章丽楚倒在地上,她仿佛她回到了年轻时,是在没有遇到文居帝的时侯,但此刻亦是弥留之际。
世间一切皆虚幻,章丽楚眼前只有很久前的岁月,那是她一人泛舟,她望便青山骏景,肆意洒脱。章丽楚笑了,原来那才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时日。
风吹红绸,沙沙作响,秋夜凉风把章丽楚手中的符文吹走了。
太皇太后章丽楚,甍逝。
朝日照常升起,一声哀钟响,宫中皆换了丧服。人人都着白衣哀泣。太皇太后章丽楚遗体入棺,白发苍苍,八十老妇,棺木封存。
人已变,宫中暗流涌动。
长丽台上的高阳很是夺目,苍婧就站在章丽楚倒地的那一处。
此刻来怀念之人,亦有那侍奉在长寿宫的侍医,百里扶央。
“宫人们都说,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像睡着了一样。”百里扶央道。
这位太皇太后从只手遮天到散尽一切,有许多事往事苍婧并不知晓得透彻,但她知道她的皇祖母在最后选择一身皆空,定是无怨无悔。
“无论功过如何,她定然走得无牵无挂,”她的皇祖母经三世国主,一世为夫,一世为子,一世为孙,风烛残年之时,抛却一切。也许没有人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但苍婧想,这可能就是她的高傲吧,就连她放弃权利之时,也是如此,”陛下曾困惑,为何皇祖母为何如此轻易交出虎符。我却不曾忧虑,因为一件可以被放弃的东西,就不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
章丽楚那时所说的每一个字,苍婧都犹言在耳。
太皇太后走了,把一切带入黄土。后人要走得是一条全新的路,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
这座高阁,从此也成了故迹。
“说的不错,一件可以被放弃的东西,就不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打算辞官了。”
苍婧颇感惊讶,因她以为,百里扶央一生所志就在官途。今要辞官,是认为官仕不再重要了吗?
“那你欲往何处?”
百里扶央释然道, “游历四海,从此再无所求。”
苍婧想,百里扶央乃修道之人,或许是他从那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