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漆黑阴冷,无风无光,一双眼睛成了装饰。地狱的长廊四周空荡荡,感觉不到边际,纪清枝伸着双手在前面摸索,这会儿,她倒是庆幸自己死了,若是活着,她哥哥知道灭灯就害怕的小姑娘,现在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在这无间地狱受苦,怕是会把裴玄渡殊千刀万剐。
地狱真的一点儿也不舒服,大概地狱就是让人生出恐惧的,连通往地狱的路都是坑坑洼洼,盲眼摸路的滋味真不好受。临死前穿的青衣,在一片漆黑的路上反倒成了绊脚石。
她绊着一块石头,重心不稳,摔了一跤,腿直接断了,她冷抽了一口气。
纪清枝蹲在地上不停地揉着腿,心想,当人的时候没怎么受伤,怎么成了鬼反倒矫情了?
她原以为人变成鬼,便是无敌,现在看来,更脆弱了。
她朝着膝盖吹了几口气,一只手撑着腿,一手扶着地,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可是剧烈的刺痛,让她的腿止不住蜷曲,不受控制。
她慢慢起身,嘴里嚷嚷着全是:“这点儿小伤,一点儿也不疼,还不如裴玄殊……”
不如裴玄殊刺她一剑,疼。
这样想着,她竟然真的站了起来,一瘸一瘸地往前走。
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动静,纪清枝支着耳朵,在这安静的地方探寻着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身后有鬼骂骂咧咧,也有妇孺哭唧唧,还伴随着你推我赶、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还有人,不,还有鬼。
心里的窃喜大于害怕,她乖乖站在原地,等着其他鬼过来,一块儿进地狱。
领头的鬼手里提着一盏绿色火光的煤油灯,照亮了这条无边无际的黑长廊。
纪清枝眯着眼,看着过来的鬼群。
来的鬼,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身上挨肩擦背,有鬼带着怨气,嘴里不停谩骂,“我生前不过是偷了几个银子儿,至于下十八层地狱吗。”
一个断了手的鬼附和,“就是,谁敢说自己生前没干过错事儿……”
旁边一个瘦干的骨架叫嚣着,“不瞒你们说,我生前可是个恶贯满盈的大盗,人送称号‘孤狼’……”
他身边的长舌妇女鬼打了他一巴掌,“你还嘚瑟起来了,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自己老婆都跟别人厮混起来了,你还不知道。”
有鬼问长舌妇,“你生前干甚?死样真难看。”
长舌妇叹了口气,“现在还算好看的,等出了十八层地狱,那时候才叫做难看。”
这些鬼贼眉鼠眼,千奇百怪,相貌极丑,经过纪清枝身边时,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一把推开了她。
纪清枝确实被这群牛鬼蛇神吓到了,他们嘴里骂着她从未听过的污言秽语,动作上野蛮狠毒,她明明只是想跟他们打个招呼,却被他们其中的一个推倒在地。他们甚至都不正眼瞧她。
她一言不发,再次撑着地,独自一个人站起来,倔强地跟在队伍后面。
这个细皮嫩肉的官家小姐在这些鬼面前,显得弱小无助,异常得可怜。
纪清枝的腿瘸了一条,走起路来比其他人慢很多。和她一同落在队伍后面的还有一个掉了脑袋的老妇,老妇的脑袋上是一团鬼火,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抱着她的脑袋,脑袋上的眼睛咕噜噜的转动,她见清枝和她一起落在后面,便托着脑袋凑上去聊天。
老妇沙哑的声音带有蛊惑的意思,问道:“姑娘年纪轻轻,怎会落个和我们一般的下场,可是生前过得不好?”
有鬼和她搭话,不能不理,清枝尽量避开直勾勾盯着她的诡异脑袋,克制住心里的害怕,回答,“不是,还好。”
进十八层地狱前,还有漂亮姑娘愿意和她搭话,老妇心中自然是开心的。她将脑袋往怀里箍了箍,认命地说了句,“也是,看你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多半和我们这样天生地恶人不一样。”
纪清枝带有疑惑地看来一眼老妇,她生前未见过什么恶人,现在不明白老妇话里的意思。
老妇手里的脑袋闷哼笑了一声,在地狱里显得格外诡异。她慢吞吞地说道:“若是我还活着,最是喜欢像你这样单纯的小姑娘,容易发财。可现在我死了,最烦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嘞。”
说完,拄着拐杖磕磕绊绊的向前跨了一大步,将纪清枝甩在身后。
清枝看着老妇的身影,努力的理解老妇话中的意思。不知不觉间,她发现她已经落队伍有段距离了。她呼了口气,提起裙摆,准备往前追赶。
刚迈出一步,身体晃了一下,险些再次摔到。
她扭头一看,吓了一跳。
身后不知何时跟着一个少年,少年走路悄无声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才是一个标准的鬼魂。纪清枝最先注意到他的脸,少年的眼上蒙着一条黑布,苍白死气的脸颊各挂着两串血泪。他个头不高,到她肩膀处,手一直拽着她的裙子。
看着少年眼睛处的凹陷,她猜少年生前可能是被人挖了眼球。
因为鬼是没有血迹的,如果是在成了鬼后挨刑罚,只会导致魂体的变形,就如先前的那个长舌妇。而生前被拷打欺辱致死,才会导致鬼魂上带有血迹。她就是这样的,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的露骨血痕,整个脖子上都沾上了血迹,擦不干净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温和地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少年仰着头,用那双被人挖了后的空洞和她对视,看得她心一阵慌。她伸手在少年蒙着黑布的前方摇了摇手,想确认一下他是否能看见。毕竟成了鬼,有没有眼睛可能就只是外貌上的区别。
一阵寂静,清枝先忍不住了,“你在看什——”
话没说完,她突然注意到少年的黑布似乎并不是和她对视,而是……看向她胸口处的衣服。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青色的衣裙,嗯,除了衣领处沾着点点血迹,其余都挺干净的。她十分满意,又看了一眼少年,按着他的身高,大概猜测他蒙住的眼睛看的地方。最终将目光定格在自己的心口处,那个地方现在空洞洞的,像是被人剖了心。
纪清枝低头看着心口的洞,沉思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