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英和沈凝进到房间之后,也是下意识地视线扫了一圈。
她发现这房间里的一切也都有所改变,不过比院子里的变化少一些。
此时屋内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裴怀英走进里间,瞧着那榻上睡着的人好一会儿,脚步轻巧地又出来。
沈凝一直扶着她,等到了外头的方榻上坐下的时候,沈凝习惯性的给裴怀英身后垫了个靠垫。
“歇歇。”
沈凝声音很低,眨了眨眼睛,很是清亮。
“嗯。”
裴怀英点了点头,“里头的帐子放下来了,隔绝内外,其实我们低声说话也不会吵到你外祖母。”
沈凝灿然一笑:“是啊。”
她坐到另外一边去。
当年她来安南谷城的时候年纪不大,还一心惦记着回去找容澈,记忆里都没有什么深刻的东西。
只依稀记得一点点。
外祖母是个慈祥之中带几分严厉的老人。
当初见她时,便问她学了什么兵器,看了什么书,马术如何等等。
沈凝坐着也与母亲没什么事,便简单提起这些来。
她皱着鼻子说道:“我在京城便一直被查功课,到了这安南来,又被外祖母查功课,那时候可不高兴了!”
“是么?”
裴怀英一笑,“你外祖母当初对我与你姨母就十分严格,当初……那日子可并不太好过。”
“阿娘是长姐,从小到大练功读书骑马,吃得苦受的累,比你姨母要多得多。”
“那时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女儿家要这样?”
“别人家同龄的姑娘都在玩纸鸢,学刺绣……每日里安逸的很。”
“阿娘也曾不高兴过,还曾埋怨过。”
“有一次受了罚,气的不得了,破罐子破摔起来,拉了你姨母一起跑出去,买了个纸鸢在城郊放飞了起来,可算是玩高兴了。”
“你外祖母也没派人找我们,等下午天凉了,我们姐妹俩回来时,便被仆人请到了祠堂去。”
“你外祖母就在祠堂等着,手中拿着家法,喝令我们跪下,而后——”
裴怀英顿了顿,才垂眸说道:“将我与你姨母每人鞭三十。”
沈凝微僵:“真打吗?”
“真打,而且鞭鞭用尽全力,你姨母被我护在身下,挨到的鞭子不多,我那后背,则是被抽的几乎血肉模糊。”
“之后,我一个多月都起不了身。”
“你外祖母不许别人看我,她自己也不去看我,将我关在我的院子里。”
“我更加怨恨,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冷血无情的母亲,对女儿下那样的狠手,而后我心里发了狠地告诉自己……”
“等醒了之后要如何离经叛道,要如何去做那些自己以前从未做过的,女孩儿家该做的事情。”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等我伤好了之后,你外祖母彻底将我关在了院子里。”
沈凝眉心紧拧:“是软禁,还是什么?为什么要关起来?”
“不是软禁。”
裴怀英摇摇头,“她带着人来看过我一次,面上没有一点笑容地跟我说,我不要骑马练武,读兵法策论,可以。”
“我想做寻常女孩子,也可以,那就从女红女德,礼仪规范学起。”
“等以后长大了嫁作他人妇,相夫教子锁在宅院里面过一辈子。”
“阿娘那时候不懂,与你外祖母置气,说学就学。”
“结果就是,被关了大半年。”
“那些女红女德,礼仪规范,相夫教子……把阿娘几乎给逼疯了。”
“原来做寻常的女孩子也不开心,那种身心都被束缚的感觉,痛苦的无法用言语表达。”
“后来阿娘求饶了。”
“其策马迎风,比困在宅院更让阿娘觉得酣畅。”
沈凝怔怔片刻,低声说道:“外祖母是逼着阿娘自己选择,选择自己更加喜欢的生活,只是手段有一点强烈。”
“是啊。”
裴怀英笑了笑,微微仰头看着窗口一角,回忆着那年月:“既受不了身心束缚的苦,那就要受别的苦。”
“活着总是要做事,要学习,要前进的。”
“莫说是人,牛马都是如此,那路边的花草也是如此,适者生存。”
“要么逆风而上,自己选择更加舒适的活法,要么随波逐流,烂在泥里也怪不得别人。”
“那半年让母亲深切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再也没有叫过苦。”
“阿娘的心啊,好像不知觉就被锤炼的坚强了起来。”
裴怀英回头,看着那帐曼之后隐约的床榻,“我还是感谢你外祖母,让母亲成了这样的人。”
“这么多年来我走过的所有路,做过的所有选择,我都不后悔。”
沈凝认真说:“我也一样。”
因为母亲是裴怀英,她自小受到更多的瞩目。
因为她是冀州侯爵位的继承人,亦承受了旁人难以想象的无形压力。
而沈凝从不曾退缩气馁。
她以母亲为榜样,用所有的心力变成更好的自己。
虽然没有和母亲同样的经历,可她一步步走来,脚踏实地,逆风而上朝前看的心情和母亲殊途同归。
仆人送了茶水和糕点过来。
裴怀英捏起一块递给沈凝:“尝尝,那栗子糖你也尝尝,都是安南谷城的味道,看你喜欢哪一种。”
沈凝笑盈盈地接下来,咬了一口糕点,眼睛微亮:“这个好吃。”
她又拿起裴怀英递给自己的栗子糖,尝过之后却皱了皱眉:“好像……太甜了吧?”
裴怀英笑了起来:“你和我口味一样。”
“我们是母女嘛,口味一样那不是很正常。”沈凝把栗子糖放回去,将剩下那半块糕点塞入口中。
她也给裴怀英拿了一块:“您也吃……对了阿娘,为什么外祖母会想让你骑马练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