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儿郎尽多情
求画之事尚无后续,转眼年节又至。又是一年开祠堂、请容像、上香、献祭礼,祠堂上数层灵位连绵错落,颇觉壮观。
纯仁过了上元便着手张罗往成都纳采之事,已择定了参商亲赴成都,路途遥远,所携物事不少,颇费一番筹谋。再说媒妁之人,单寻一个长洲的,怕是语言不通,到得成都必得再寻一个。
分明是五房婚事,莫说不曾告知昭江,连澄信尚且全无所闻。宋五爷自来诗书为乐,再便是训导家班,族中俗务一向不甚上心。近来见大哥忙碌,他竟以为哪房侄儿定亲,全不曾想到自己儿子身上。
自然消息也便未曾过给昭江,他不好主动探问,急得心煎腹热。这两日再不见柳儿夜里来探,他主动去寻,十次能有九次不在,便在,也立刻寻个托辞转身便躲。昭江知他意思,恨得牙根直痒。他当他是甚么人!又拿他自己当甚么人!
参商再几日便要发船,澄信终于是在榣馆闻着风声,不及细问,转身去了纯仁书斋。
纯仁此时不在书房,却同周氏一起,澄信只得命僮儿去传话。一会儿纯仁面拂春风地进来,见着澄信一脸官司倒吃一惊。
“好好的你又怎么了?”
澄信四下望望,将书斋门窗闭上。“我还要问大哥,甚么时候给昭儿定的亲,弟这个当爹的一点不知,还得从榣馆打听!”
纯仁颇不以为意,指指椅子教澄信坐,随口道:“还不曾定,正要纳采。”
“这是甚么话!”澄信甩一把衣袖,“平白的,若不同女家商议得妥帖,纳的甚么采!”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昭江过了春天也有十六了,此时定亲岂非当时?”
“他孝期尚余半载,身上连个举人也无,急的甚么!”澄信颇见不平。
纯仁倒生诧异,身子稍向后仰,打量澄信一回,“成亲有甚不好,你生的甚么气?”
澄信倒给问噎了,一时无以作答,别转了头不言语。
纯仁转一回戒指。“姜家那边信来得急,才不曾同你说。他家今年往吏部领了文书便要转海东做臬台去了。这丫头,是先前他大哥留下的,瞧他意思,是不肯再带到海东去。”
“……成都知府……是姜家的二爷?”澄信抬头向着纯仁。
纯仁点头,“这姑娘是南安太守膝下,那是先前姜家大爷。原先咱们二叔在川蜀任通判,姜家世叔多有照拂,如今何必却他后人面子。”
“……那个姜家……”澄信思索出神,勉强唤起些幼时记忆。
纯仁忽然嗤笑出声,“你放心,姜家是出了名的美人窝子,这丫头母亲又是成都人,必是绝色。”话到此停下忍耐一回才添一句:“亏不了昭江。”
澄信回神,“这是甚么话!弟岂是此意!”
纯仁挑眉,“那么澄弟是甚么意思?”亏自己说得诚恳。纯仁暗道。
“这样大的事,怎能不同昭江说一声便这样定了!还有弟……毕竟是做父亲的……”澄信愈说,声音渐渐低下去。
纯仁听得一怔,慢慢也垂了头,“是我草率了……抱歉……”
澄信赶忙起身作揖,“家主不必如此,澄信不敢当!”纯仁赶紧搀起来,边摇头道:“是我不好。”
两人一时都没了话,座上一阵尴尬。许久,澄信勉强道:“本是昭江的事,好歹该同他本人说一句,这样不吭不响的……那孩子心思细,家主也知道些……”
“……那你便同他说一声罢了……”纯仁声音也低了些。
“他……万一不肯呢?”澄信不知怎的忽地问出这样一句,纯仁诧异抬头:“为何不肯?他心里有人?”纯仁拧了眉头。
澄信连忙否认:“弟并非此意,并不曾听说这样事!……只是孩子大了,难保有些旁的心思,做父母的哪里猜得着?”澄信沉吟,“不知怎的……弟总觉着……昭儿未必乐意……”
纯仁眉头拧得更紧,“不乐意?为何不乐?既不曾看上别家姑娘,难不成要学他七叔?”纯仁一声冷哼,“家里一个‘仙人’还罢了,再有第二个,我直截将家主位子辞了让他来坐!”
澄信瞧大哥一眼,低叹一声,再便对着金砖出了神。纯仁一旁长吐一口气。
日近黄昏,出得大哥书斋,澄信人在榣馆外独自凭栏。大哥看来是一点不知。澄信想不好该否直言。昭儿这孩子……怕不那么易与。澄信自己亦说不好。若说儿子平日行状,斯文守礼,堪称君子初成,并不见比旁人短什么。可澄信总还觉着他有些不同。
宋家子弟不论男女,皆是天生一股痴气,小小孩儿便知美丑,多欲同貌美之人亲近,尤其美貌异性。便他自己幼时,见着家中闺门旦亦笑得几乎不能忍耐,一口一个晴官儿姐姐跟了那优伶数年。及至稍大,更是早早便要动情。他的大哥,自打认识丹歌,一口一个鹤儿挂在嘴上。便如怀瑜那样家教,他家琅哥儿如今一口一个雨妹。
可偏他的昭儿……从不见夸过谁家姑娘,便幼时,亦不曾见他对谁家姐姐稍露欢喜亲近之意……难不成真如家主所虑,这孩子一早抱定了出世之心?
澄信岂能信如此谬言。连明良说开了也仍旧是个情种,那时不过为的不忍见日后分离,哪来的出世之心。昭儿更是,见着花落都要叹气,每回春暮恨不能哭一场,出的什么世?
澄信再三揣摩不出,到了只能怪在丹歌身上。“到底母亲心思难猜,生出的儿子才这般别扭。”
“若是随我,哪得如此!”澄信一笑,抖一把衣袖去了。树影下,柳官儿坐在黛瓦上,瞧着五爷背影渐渐远了。
消息总算过给五房了。
柳官儿如今每日心要裂个七八百遍。他已尽力躲了公子,婚事在即,他若此时纠缠,公子一个冲动便要毁去一生名节。他晓得他的公子做得出。可他不愿意。
从前总做梦,日后或许寻着机会,立下一番顶天立地的事业,脱去了戏子身份,名正言顺地同公子一起,甚而携公子离了这里。可终究是痴人说梦罢了。戏子便是戏子,一日作戏,一世娼优,便是得了天子亲口赞誉,一飞冲天的不过身价银子。玩意儿,仍是玩意儿。
去岁神京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