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怎么办……天……
纪明意的脸色倏地涨红,虽然从前叫九郎“九哥哥”的人不是她,但她顶着这副躯壳,已感同身受地开始脚趾扒地。
“小丫头这是成哑巴了?”
见徐意始终愣在那里,陆承冷不丁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是与少年时期全然不同的音色。
这道陌生的嗓音使纪明意不由又发懵了瞬间。
她抬起眼睑瞧他,见他眉宇间再不是从前少年郎的一腔意气,而是转成了年逾二十岁的男子该有的成熟豪迈,她怔忪般地笑了下。
九郎长大了,一切都和原来不一样了,纪明意再次无比清晰认识到了这点。
她正了神色,想了很久,纪明意管他叫了一声“陆侯”。
这声礼貌而不带任何亲近的称谓让旁边的三人一齐向她望去。
陆承的眸光尤为冰冷深邃。
俆靖最先反应过来,他温声笑说:“看来珠珠是知道羞了。没关系,安庭是爹的学生,与我们有如一家人,珠珠即便放肆些也无妨。”
放肆也无妨么?
纪明意举眸,她凝视着陆承那双冷静理智的双眼,却无声地、轻轻摇了摇头。
乍然间见到九郎,纪明意初始的确是藏了许多话想要跟他说,可如今,所有的话在他冰冷锐利的眼神中望而却步。
她差点忘了,九郎是最不信鬼神之说的人,即便她与他坦白,他大概率也不会相信。
而且,对于纪明意而言,她再见到他不过是短短一闭眼和睁眼的功夫,但对于九郎而言,他们之间,已隔了遥远的六年。
他本就生得俊美风流,眼下又贵为武陵侯,但看一个蒋国公府的婢女都对他如此崇拜,纪明意能预料到,会有多少京城贵女为他神魂颠倒、趋之若鹜。
算算年纪,他今年都要二十一了,大概早已娶妻生子。
想来,他应该把“阿意”忘了吧。
毕竟……当初不过是一场少年荒唐。
知道他一切都好就已足够,何必再做不知所谓的贸然招惹。
纪明意这样想着,嘴角勉强牵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她这幅样子让一直在打量她的陆承更觉奇怪。他的目光微顿,视线停留在女孩儿嘴角的靥涡上头。
可疑,太可疑。
这丫头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一直用这种欲说还休的眼神望着我?仿佛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陆承全程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由于在思考,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纪明意却因他的动作顿住。
她见到陆承两只手上都戴着一双黑色的牛皮手套。这副手套十分突兀,紧紧地裹在他的指骨上,半点没露出他手掌和手背的皮肉。
纪明意盯着那双手套看了好几眼。
如今已开了春,九郎戴手套不可能是为了防寒,难道是受了伤,不好被外人瞧见?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想到他如今是武陵侯,恐怕常常会指挥作战,甚至会亲自下场参与险急的兵事活动。明明想好了不招惹,这一刻,纪明意又无可避免地为他担忧起来。
她走近一步,在关心则乱下,她拉着陆承的衣袖,脱口而出叫了他声九郎,她问:“你的手怎么了?”
前一句“九郎”轻得好像是梦呓,可是被陆承精准地捕捉到了。
短暂的失神后,陆承登时眯起了眼,他的目光凌厉,他反抓住纪明意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手上的力道猛然失控。
陆承哑着嗓子,沉声问:“你管我叫什么?”
“这是你从哪儿听来的称呼?”
纪明意只觉自己手骨受到了一阵被攥紧的疼痛,那是纪明意此前在面对陆承时从未经受过的对待,她情不自禁“嘶”了声。
女孩儿的这副情形使陆承察觉出自己的失态。
景丰三年的那场火以后,陆承好像一瞬长大,已很少有人、有事情能引起他这样的悸动。
他立即撤了手劲,眼眸却还是探究地盯着徐意。他的双眸似利剑般,满满都是锋芒毕露之意。这眼神中既带着堂堂一品侯爵的威仪,又带着位大人对年幼小丫头的审视,独独没有半分温柔。
被他用这样陌生的目光看着,纪明意不觉心中倏然一痛。
她登时无比怀念起,她曾拥有过的他少年时那独一份的澄澈柔和了。
纪明意扁着唇,她垂下了头。
眼见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徐靖忙上前圆场道:“安庭,别激动。我爹娘偶尔也会管我叫大郎,珠珠八成是有样学样。”
“珠珠也是,‘陆侯’太陌生,‘九郎’又显得没大没小,”俆靖替她作主道,“你就跟阿寿一样,管安庭叫安庭哥。”
不,纪明意心中拒绝。
回忆起陆承从前的样子,她想着我才不要叫他哥。
纪明意别扭地转过了脸。
陆承则将两只手放在了背后默然捏成拳,他深深地拧起眉。
自他十六岁以后,所见者要不称他为“武陵侯”或者“陆侯”,亲近些的比如俆靖,会称呼他的表字“安庭”。
除了爹以外,“九郎”这样的称呼已好几年没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过。在众人眼里,他早不是当初青春年少的陆九郎。
这个小丫头凭什么这么叫他?
而且,陆承竟然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熟稔,熟稔到……他差点以为是她……
俆靖说她是“有样学样”,会是如此么?
“小丫头,”陆承又开了口,他的目光不离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着平淡,“你哥说得对么?”
纪明意抬眼,她抿了抿唇。
这声“小丫头”她听着实在太不中听,她现在好像有点明白,昔年十五岁的她在九郎面前时刻以长辈自居时,九郎听着是啥滋味儿。
纪明意深呼口气,总算忍不住了,她横下条心:“你能不能别管我叫小丫头?”
陆承:“哦?”
纪明意道:“可以像我哥那样叫我珠珠,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