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便抬起双眸,他与徐意四目相对。
虽然换了张完全不相像的脸,但阿意好像还是那副明艳俏丽又活泼的样子。她穿着身鹅黄色的袄裙,翩翩而至的时候,比花丛间最轻盈的彩蝶还要娇美几分。
相比之下,这六年过去,他却苍老了太多。从前就大了她十五岁,如今两人之间,怕是要更不般配了。
陆纨的唇角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他站起身,缓缓地踱步到徐意面前站定。他凝视着她,凝视着这个装着他曾经妻子灵魂的肉身,陆纨轻声地说:“谢谢你愿意出来见我。”
“我有想你,阿意。”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我有想你”,好像他们之间并不是分开了生离死别的六年,而只是历经远游后,身心俱疲的旅人在回家时对许久不见的妻子诉说着心中简单的思念。
他的语气里分明没有丝毫怨念和伤感,徐意却再度红了眼圈。
一股热浪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她心口处爆炸开,徐意用袖口蹭掉了控制不住的眼泪,她呢喃地、缱绻地叫了他一声“郎君”。
足足七年没听到过这样的称谓,陆纨的唇瓣颤抖,他曾经以为再不会被人这样呼唤。
还好,只是过了七年。
陆纨极快地应答了,他在此刻终于笑起来,这笑容如梨花雪落般美好,他说:“我的阿意还是这么漂亮。”
“独独我变老了。”他口吻淡漠,其中却难掩一份失意。
不忍他这样说,徐意连忙拼命地摇头。她没忍住,伸出手去抚摸着男人鬓角处的发丝,她道:“不。”
“郎君永远都是那年清俊的模样。”徐意道,“而且,怎么能叫老,这是岁月的洗礼,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女孩儿的手心柔软,一下下触碰在他的前额鬓角。陆纨顿了顿,他闭着眼,专心感受着从肌肤上传来的温热。
片刻后,陆纨说:“阿意。”
徐意偏头注视他,手还停留在他的鬓角处。
陆纨的目光温润:“我三元及第,中了状元。”
“我给你寄了家书回去,还为你请封了诰命,我买了所大宅子,准备接你一道来住。”
“阿意,我当年说过必不负尔。”
“我做到了。”他望着她,一字一字地对她道。
很早就想跟她分享这些好消息,可惜晚了六年才亲口说出来,才被她亲耳听到。
徐意忍住眼泪,笑着点头,她说:“那封家书,我收到了。”
“我不知多为郎君高兴,本来想第二日给郎君回信,结果……”
结果没等到第二日,她就被人暗杀了。
提起当年之事,陆纨的眸中掠过一丝极冷的杀意,他道:“抱歉。”
“是我害了你。”
徐意虽然已从九郎口中知道了自己当年被杀一事的具体内幕,但却不明白陆纨为何这样说,她于是问了他。
“是我。”陆纨闭了闭眼,他颤抖地道,“陆慎怕你的存在会耽误我的前程,所以才会故意借马匪的事情致你于死地。”
多年来,陆纨对妻子的死郁结于心,所谓的“克妻”并非全是托词,他的确是这样认为,他认为他要对妻子的死亡负很大的责任。
若不是嫁给了他,若不是他当年一心奔着前程,若他能在阿意的事情上多留些心,阿意一定能长命百岁。毕竟阿意的耳垂那样大,她该是顶有福气的。
陆纨笑着流下泪,这刻,清冷的雪山彻底融化了,他道:“阿意完全是被我所累。”
听他这样讲,徐意抽了抽鼻子,她立即摇头说:“怎能怪郎君!”
她的仇,他们全帮她报了。她心中一直牵挂的人,他们也帮她妥善照顾着。甚至为了她,陆纨打破了自己的原则,对自家亲族都下了狠手,她怎会舍得怪他!
“郎君以后不要再自轻自苦,也不要再说自己‘克妻’了。”徐意忍着泪意,终于把一直想劝他的话说出了口,她道,“我知道郎君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好好活着。”
阿意总是这样子善良,总是这样子如解语花般善解人意。陆纨的眼眸中是一片温煦的波光。
徐意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我娘能成功开织造局,一定是依托了郎君的帮忙吧。”
“你并没有累我任何事情啊,相反,郎君还在帮我善后。”徐意红着眼,盈盈浅笑地道。
陆纨说:“我不过尽了一些绵薄之力,主要还是岳母自己争气。”
徐意微笑着说:“郎君过谦。”
陆纨凝望她的笑容,他顺理成章地道:“等日后有机会,我带阿意去苏州看看她们,好不好?”
徐意点头,期待地答:“好啊。”
望着她扑闪莹亮的双眸,陆纨恋恋唤了声“阿意”。
淡淡清香萦绕在陆纨的鼻尖,他终于忍不住握着徐意的手腕,他低声地开口道:“你还管我叫郎君。”
“阿意是否愿意,继续做我的妻子?”他抬眸,忽然哑声问。
徐意顿住,她喉头微咽,咬着唇,犹疑地望着陆纨,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诚然,见到陆纨,她有些心疼,除此之外,她还极其不忍他陷在自轻的情绪里。可是昨日在宝月居,她也接受了九郎的拥抱,亲了九郎,她甚至答应过九郎,明日还要与他相见。
徐意臻首低垂,这一刻,女孩儿的心脏处传来一丝挣扎的绞痛。
我真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坏女人,徐意盯着自己的鞋尖,她讷讷地想。
没有等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好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其实本来就是他太心急了。
他这么急,是在怕什么?
陆纨的唇畔往下压了压,他平静地说:“阿意犹豫了。”
“是因为昨日见了九郎吗?”陆纨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取笑的意思,他只是无比认真地问。
不想他居然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徐意更觉得难为情。她低首,挠着小耳朵。终究不愿瞒他,她轻轻地“嗯”了下。
陆纨摩挲了下徐意手腕上的嫩肉,他眼中闪过丝暗光,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