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居然又得到了机会,推开那扇没能走进的门。
三中的广播站建在综合楼地下,收音室狭窄而昏暗,墙面上贴着整齐的排班表和朗读内容,体积笨重的黑色广播设备插着凌乱的电线,指示灯闪着红黄光。
“学长好……”她有点怯地推开门,习惯性还想遮一下刘海,但又生生忍住了,礼貌说明了下文静的病情,解释:“这几天由我代她英文诵读。”
昏沉收音室里的男生转过来,对她的外貌没任何表示,只说:“那你先读这段试音。”
乔方语有点紧张,文静给她的文本她已经练习了好几遍,能保证开麦的时候不犯错。
但男生看上去十分严格,让她又有点心中打鼓。
乔方语匆匆浏览了一下文本,松了口气。
是高一教材的一段必背课文。选段的长句很多,但乔方语曾经背得很熟练,再朗读一遍也不困难。
她不急不徐、清晰流畅地读完整段,对面男生抱着的胳膊也放了下来,点了点头,又拿出了一段文本让她试读。
这页上的词汇比较简单,大部分是对话,看样子还是某部爱情电影的台词。
因为不太熟悉,乔方语的断句稍显生涩,但男生依旧点点头,笑了下说:“抱歉,有点强迫症。”
“英文诵读的要求比中文高,因为有很多同学都是会收听我们的广播,培养发音语感的。”
“去年整年,英文组都没吸纳一位新社员。”他说,“我本想,如果文静实在来不了,就由我全部读完的。”
“好在你愿意帮忙。”男生推了下眼镜,“沈饶。怎么称呼?”
“我叫乔方语。”她忙说,“高二七班的。”
沈饶的名字她听过,高三年级光荣榜固定的前几名,还拥有很多奖项,已经拿到了好几所国内名校的降分。
和这样的人一起合作,让乔方语有点紧张,却也斗志昂扬。
和县城里多数学生不一样,她的英语口语并不算差。
因为爷爷爱好收藏,许多国内外名家的字画展演,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带着乔方语去欣赏。
他还在垃圾场边收二手货,拼拼凑凑,给她做了一个收音机,能听见上海台的早间新闻。
乔方语小的时候,每天清晨都在上海台的外语放送里醒来,收拾棚屋、准备早餐,等到收音机开始唱戏,就出门上学。
“文本播报的顺序是……”沈饶简单说明了一下规则,又道,“你的发音和语速都很不错,只是情绪上还略有欠缺。”
他向她演示了那段电影台词,又教了她一些重音和断句的技巧。
末了道,“广播不同于日常的聊天。我们需要把麦克风当成舞台,传递特定的内容和情绪。更像一场表演。”
乔方语很认真地点头。
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一直是她的弱项。
但籍由广播这种不露面的形式,面对的是她最熟悉的文本和纸张,那些众目睽睽下的紧张和焦虑就被冲淡了很多。
“明白了,学长,我会尽力的。”乔方语朝沈饶点头,开始今天的广播。
二人依次朗读文本,间隙播放音乐时,沈饶还会及时指出乔方语上段念白中的问题。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却非常干练,简明扼要又不带情绪,连带着乔方语也被带入了这种高效的工作状态,不由自主就忘却了最初的慌张,只一心想要念好下一段文本。
直到广播收尾的英文选段诵读。
这段文本很长,足足四百多单词,要念满五分钟,不能出错。
从上午文静将这项任务拜托给她开始,她就已经练习了许多遍了。
但触碰上麦克风开关的瞬间,她依旧有点控制不住的指尖微颤。
沈饶好像完全不担心她了,自顾自开始检查起收音室里的电路板。
乔方语深吸口气,将纸页平放在桌上,挺胸抬头,推开音响。
“Once upon a time……”
收音室内没有一点杂音,沈饶站在她后方,封闭的地下室有点闷热,乔方语感觉自己胸口都有些出汗了。
但她没有动,甚至没去抹一下额间细密的汗珠,而是保持着坐姿,流畅而抑扬地念完了整段故事。
操场的香樟树边,远远有人成群结队嬉笑跑过。
许惩坐在场外的高杠上,少年懒懒散散地拨弄着手机,神色倦怠,带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刚有人想凑上来搭讪,又被旁边人慌张拉住了,小声道:“许惩今儿心情不好,别去惹。”
“啊?”
“刚大李过去,才开口,就被他怼了一个字,‘滚’。”
于是人群聚而复散,少年撑着铁杠,偏着头,后颈拉出一道冷白的弧线,一点发茬在风中飘扬。
他坐在整座学校最安静空旷的地方、扩音器的正下方。
从晚霞满天到星光初降。
就像是替她看了整场,地下室里看不到的日落。
“本期广播到此结束,感谢你的收听,再会。”
结束音乐响起的时候,高杠上懒散的少年终于动了,将结束录制的手机丢进口袋,纵身一跃跳下。
衣摆振风飞扬,漆黑耳钉熠熠流光。
操场边盯着他的女生小声惊呼,见他走近,又红着脸问好。
许惩目光都不动半分,径直从人群穿过。
女生有点失落,朋友安慰道,算了吧,就当来听了半场英文讲座。
女生笑了下:“是哦,今天这个播音员念得还挺好。”
殊不料,前面早已走过的许惩忽然回头,望向她的表情懒且拽。
“念挺好的是吧?”
女生:“……?”
许惩挑了下眉,傲娇地说:“我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