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杰点了点头,躺在地上,湿透的头发搭在额前,望着灰色的阴霾天空。
那一夜,旷野中生起上千堆篝火,永望镇的住民们自发地发放热水与食物。牧师穿行于人群中,挨个宽慰幸存者。
没有人睡觉,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天亮了;又过了很久,天黑了。
刘砚没有去动任何零件,设备——这些都带不走,他在桌前坐着发呆,蒙烽则一直没有回来,他负责带人进行最后的巡逻,以免在等候救援队的几天中再出什么岔子。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这场雨一下就是好几天,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晚上蒙烽也没有回来过夜,他在楼下搬了张椅子,坐着抽烟。就像许多年前他和刘砚分别前去当兵的那一夜。
第三天:
“刘砚。”蒙烽说:“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刘砚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出花田。
他们穿过连绵湿润的旷野,穿过在雨中守候希望的人群,天空就像坍塌了一般,与茫茫大地离得如此接近,仿佛下一刻就要沉甸甸地压下来。
永望镇的木牌在雨中缓慢褪色,朝地上滴答落着水。
“枫桦。”闻且歌一身军装走过来。
谢枫桦蹲在花田里,把花土铲松。
“你要加入飓风队了吗。”谢枫桦起身道:“加油,闻弟,你一定能活下来。”
闻且歌点了点头,说:“谢谢你,我变个魔术给你看。”
谢枫桦笑了起来,闻且歌左手拈着片花瓣招了招,双手合着轻轻一揉,再分开,无数花瓣飘零飞出,落在泥土中。
张岷打着伞,站在雨中,决明穿着黑毛衣与短裤,脖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望向天空,清澈的双眼里映出天际的直升飞机队伍。
嗒嗒嗒嗒的螺旋翼声响起,大地上等候的人开始骚动。
上百台直升飞机在灰蓝色的雨天下飞向永望镇外的荒原,赖杰喊道:“别拥挤!排队准备接受检疫!按顺序来,没点到名的都别动!轮到的时候会喊你们!现在开始点名!一个一个上!所有的人都能活下来!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一个!”
蒙烽停下脚步,赖杰在远处扬手,示意不用过来帮忙。
他低下头,看着被军靴踩出脚印的草地,沿着河岸缓缓前行,走进那一片白桦林。
“刘砚,我们分手吧。”蒙烽说。
刘砚没有说话。
“你会活下去。”蒙烽说。
“你呢。”刘砚反问道。
蒙烽道:“我已经注射了疫苗,得跟着赖杰走,下一站是中原地区。”
刘砚:“我知道,你在车后休息的时候,我就在前面和赖杰说话。”
蒙烽:“我都听见了,你总是这样,有的时候装傻不是更好么?”
刘砚没有说话,雨水淋在他的身上,他忽然觉得很冷很冷。
蒙烽:“你看这里的墓碑。”
刘砚:“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当初带你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蒙烽低沉的声音一如既往,却多了往昔无法抗拒的命令口吻与坚决的勇气:“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的道理。”
刘砚疲惫地闭上眼睛,伸出一只手,蒙烽却退了半步,不让他碰到自己。
“我以为你会抱抱我的。”刘砚睁开双眼道。
“不了。”蒙烽说:“我不敢再碰你了。”
蒙烽注视着刘砚的双眼,他不敢再与刘砚相触,甚至不敢牵一牵他的手,否则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念,只要与他轻轻一碰,就会变得粉碎。
刘砚转头看着那两座墓碑,蒙烽说:“他的妻子死了,他还活了许多年。”
“我明白的。”刘砚点头道:“我都明白。”
蒙烽说:“我们都为自己而活下去,好么。祝你过得幸福,实现自己的理想。”
刘砚看着蒙烽,发现他的双眼发红——一模一样的话,当初在那间狭隘的,租来的房屋里,蒙烽也是这么说的。
“也祝你过得幸福,实现自己的理想。”刘砚轻轻地说,转过身。
刹那间他们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短短咫尺间,横亘着一扇永远不可能被打开的门。
蒙烽转身走了。
刘砚再走出白桦林时,看见永望镇的居民依次前去检疫,军用大型直升飞机每架可载近两百人,直升机的后舱尾部有医生在用电子仪器检测逃亡者,并注射血清抗体。
一起逃亡了接近半年的伙伴们挨个在与蒙烽拥抱,告别。
“我还是爱你,刘砚。”蒙烽道:“但你不用等我,毕竟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不会等你的。”刘砚转身说。
蒙烽叹了口气,注视着地面,他侧脸很英俊,然而比起许久之前,似乎多了一种不一样的气质——军人的气质。天生我材必有用,追逐梦想与实现自我的情怀。
天平的一边承载着他的爱情,而另一边则承载着为了令这段爱情走得更远,不得不有所割舍的痛苦。
“刘砚!”胡珏喊道。
“他跟你们一起走。”蒙烽说:“胡珏,加油。”
胡珏点了点头,前去注射疫苗,张岷上前与蒙烽狠狠拥抱,二人在雨中晃了晃。
“你呢,亲。”蒙烽笑道,带着露指手套的手指头刮了刮决明的脸:“听你爸的话,有熊猫。”
“哦。”决明说:“再见。”
“你会活下来的。”张岷说:“蒙烽,好好照顾你自己。”
“你们也是。”蒙烽道:“再见。”
刘砚站得远远的,视线中的蒙烽与朋友们告别,直到雨里只剩下他一个。
蒙烽低下头,看着地面,显得孤独而十分陌生。
“走吧!”赖杰说:“第一批,第二批人员就绪!”
“一号机出发……”广播中的声音响起,螺旋桨逐一转动,二十余架军用直升飞机启动,狂风般的气流席卷了整个草海,声音震耳欲聋,刘砚在狂风中一手挡在额前。
“轮到你们了!”